懿和殿的檐角在树枝间越来越远,李铃央还是忍不住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尽快出宫,赶去宗正寺。”李清荷快步走,又回头看站住的李铃央。
“央儿?”
“阿姐,我们不出宫。”她摇头,拿着手上的文书抬头看李清荷:“我想,去见皇帝。”
李清荷抿唇,难解的看她。
“陆和渊要斩首,是皇帝下的命令。”她走近李清荷,四下看着,声音只够两人听见:“太后和皇帝毕竟不一样,太后给了我们文书,宗正寺的人却未必会认。”
“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也救不了他。”
“且,太后绝不会轻易放过他,若是要他手中兵权...”她眼中露出几分哀色:“他,便真的没有退路了。”
李清荷看她:“你想怎么做?”
“我想让这封文书发挥它最大的作用。”
“好。”
李清荷明白李铃央的意思,如今晋王倒台,只剩皇帝与太后,皇帝要杀晋王,太后要保晋王,操作的好,这封文书会激化太后与皇帝的矛盾。
如今朝臣都是太后的人,皇帝若想与太后抗衡,就只能靠陆和渊。
不管怎样,都会比现在好。
而且,或许李铃央也可以从太后的桎梏中脱身出来,只要皇帝不追捕二人,她就可以带她回药王谷。
“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走。”
“嗯,”
两人往御书房走去,到半路上却见到穿着官袍满脸焦急之色的凌怀川,他一眼就看见二人,便朝她们走来。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和渊怎么会被宗正寺扣押,还要斩首?”
李铃央微微一怔,将怀中文书抱紧,往后退了一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怀川皱眉:“什么意思?我……”
他顿了一下,却不知该问什么,该说什么。
陆和渊离京之后,他被太后传召,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忘了,找不到任何一点记忆。
只是方才醒来,便挨了自己母亲一巴掌,母亲怒斥他,说他忘恩负义,他询问才知道陆和渊要被斩首。
可母亲为何要说他忘恩负义,他没来得及问。
匆忙赶进皇宫,一见到李铃央,他陡然想起来,看她神色,分明是在提防自己,他心中不安,问道:“陆和渊下狱,难道与我有关?”
李清荷抬手,拦住凌怀川:“凌大人自己做过什么,自己该清楚,你既然已经与晋王划清界限,也请不要拦住我们去路。”
凌怀川紧张,急切解释:“什么?我做过什么?”
李铃央看他神色之间的紧张并非虚假,她按下李清荷的手:“少卿,有话我们之后再说,我与阿姐想要去见皇帝,皇帝知道我们是去求情,未必会见我们,还请你帮我们。”
凌怀川看她,心中一沉。
他没有记忆,但看两人的表现,陆和渊下狱,和他脱不开干系。
“好。”
他点头,退开两步:“我们走。”
有了凌怀川,直到御书房前,都是一路畅通,直到御书房外,太监拦住凌怀川:“凌大人。”
“我想求见陛下。”凌怀川道。
“陛下身体不适,太医正在请脉,还请大人改日再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李铃央看着眼前宏伟大殿,殿前有许多守卫,她与李清荷没有把握能够闯进去,她看凌怀川,太监一直在拒绝凌怀川,并不打算让三人进去。
“我有陛下想要的东西。”李铃央走到太监面前,将手中文书递给太监:“只想请陛下看一看,等陛下看完,我们再走不迟。”
凌怀川将身上钱袋解下来,扔到太监怀里,太监看了看他,又看李铃央,收好钱袋,接过文书转身登上石阶进入殿中。
不到片刻,太监宣召李铃央。
“这是我二姐,我与她一起去。”李铃央到殿前,太监为难皱眉,却听殿内声音:“进来。”
殿门启开,李铃央与李清荷走进去,绕过帷帐,进入内间暖阁,皇帝正靠在软榻上,一个太医收起药箱,朝两人弯腰行礼,随后出去关上殿门。
正值春日,暖阁角落里却放着炭盆,窗户半开着,屋中博山炉的烟气缓缓飘散于屋中,又从半开的窗户散出去。
雾色缭绕中,皇帝睁开眼睛:“太后给了你文书,不带着去救晋王?”
李铃央透过博山炉的烟雾,看他:“陛下要杀晋王,若是我带着文书过去,怕是会害他。”
皇帝嗤笑:“你给朕,才更会害他。”
“晋王残害国臣,有谋反之心,为了靖朝国祚,朕绝不能轻饶他。”
暖阁熏人,熏得李铃央脑子有些混沌,她不得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让头脑保持清醒。
“陛下说晋王残害国臣,可探花也伤了我阿姐,我阿姐救人于水火之中,免靖朝瘟疫大难,他对我阿姐下手,难道就不是危害靖朝国祚?”
皇帝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抬起又放下:“探花死了,这也算是罪有应得。”
“你们若是来为晋王求情,就不必说这么多了。”
皇帝也透过博山炉的烟雾看李铃央。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晋王妃,他好弟弟的妻子。
皇帝很了解陆和渊,他与他差五岁,一起读了七年的书,在他心里,陆和渊是一座大山,一座处处碍着他的大山。
陆和渊是老皇帝亲手养大,这本就引他忌惮,上书房读书时,陆和渊的出色,更让他恨不得除之后快。
皇子时,他就知道,陆和渊会是他登位的最大障碍。
当了皇帝,他依旧忌惮陆和渊,他的兵权,他的出色,那些朝臣对他的爱戴拥护,每一样,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是因为知道陆和渊的厉害,他此刻才对李铃央产生了一点好奇。
他看着她,似乎像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
可惜,他没有这样的能力。
他看不透眼前的人,只是觉得眼前的博山炉有些碍眼。
“我不是来救他。”博山炉对面的人紧接着开口,她的眼睛很干净,干净的像是他第一次见到陆和渊时,陆和渊看他的眼睛。
里面只有不谙世事与天真。
天真的,让人生厌。
皇帝暗自不屑冷笑,不是为他求情?
不过是个借口,他就好好欣赏,他好弟弟的王妃,会如何卑下低贱的跪下来,求他救陆和渊。
“我是来救陛下。”李铃央道。
一句话,便让皇帝一愣,皇帝冷下脸:“你在说什么?!”
李铃央与他对视:“朝廷政局,陛下该比我清楚,太后,陛下,晋王,三方本承相互制衡之势,朝中大臣也自发成三派,太后有依仗的臣子,陛下也有。”
“晋王也有。”她每一字落在皇帝耳中,就好像棋子落棋盘,每一字都在决定着整个棋局的走势。
“这一次,晋王落难,群臣跪谏,陛下难道以为,凌怀川等人都是因为晋王落难,所以墙头倒向陛下,才也站出来请求陛下杀了晋王?”
“陛下可否有想过,他们究竟是在何人下跪,是在逼迫陛下,还是在劝谏陛下,抑或是,陛下只是他们手中一柄针对陆和渊的剑呢?”
皇帝放在膝上的手骤然攥紧,他怒起,一拳砸在手侧矮几上:“放肆!”
“是谁给你胆子,敢这样对朕说话!”
他愤愤地看着她,他最讨厌的就是这样说教。
好似,他什么都不懂,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李铃央这些话,将他阴暗处的自卑勾了起来。
他想起幼年时,自己站在书房里,被老皇帝指责的场景。
为什么这些东西,你都不懂?
李铃央迈进一步,昂着头,丝毫不让步:“是,我是在找死,可陛下难道不是在找死?”
这些事情,难道还要朕教你?
“史书上,有多少皇帝死在阴谋阳谋之中,又有多少皇帝死在蒙蔽之中。”
你的母妃,都在教你什么!
“陛下,你难道不曾听过,唇亡齿寒之理!”
你太让朕失望了。
“你恨死陆和渊,可他一死,陛下又能活到几时!”
够了。
那个人失望的看他。
回去吧,你身体弱,叫人去你宫中教你,今后不必来上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