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认命。
“陆和渊与天下，在太后眼里，孰轻孰重？”久未出声的李铃央抬头，看向坐在软榻上的楚穆清。
她站起身，朝太后走去，周围是弩箭上膛之声。
“你要陆和渊死，我们也可以让太后死，你既然要这个天下，必然珍惜你自己的命，我不珍惜，如果陆和渊迟早要死，拉上太后，似乎也不亏。”
她们双方制衡，只要一方妄动，另一方都可以制人。
京城中有万万人，无一人能为靠山。
因为她与李清荷，无需靠山。
“太后娘娘敢赌吗？在这箭雨之中，谁会活着，谁会死。”
楚穆清神色骤然沉下来，她看着李铃央。
对于李铃央，楚穆清基本上从来没放在眼里过，最开始的时候觉得她单纯幼稚，什么情绪都无法遮掩，但由于陆和渊的关系，她是一颗好棋子。
后来，她觉得李铃央很奇怪，她对她有所求，可她并不知道李铃央所求为何，即使手中有她的把柄，她也不敢轻易用她。
现在，李铃央站在她面前，离她只有一步，她第一次看清楚李铃央，看清楚她眼中之色并非单纯无知，而是赤忱。
她笑了。
“你说得对，哀家确实也受制于你们。”
楚穆清看她，眼中神色很是柔和：“这个筹码，哀家愿意和你们换，但是还不够。”
她笑，不是因为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她是在笑李铃央，把自己暴露在她面前。
“这个筹码，还不够。”她难得从软榻上起来，缓步走到书桌后面，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锦盒。
“那三封书信不够换一个陆和渊，他是晋王，是重镇亲王，你们想要他的命，就要加筹码。”
太后看向两人，心中谋算变了又变，她其实很想让一切都有利于她，却没想到会被两个黄毛丫头逼迫至此。
“你要什么，我不会杀我阿姐。”李铃央看她，李清荷站起来，也看向她。
“很简单。”太后打开锦盒，黄色的绸缎底上躺着一颗丹药：“我要你留在哀家身边，做哀家制衡陆和渊的人质。”
太后看李铃央：“吃下去。”
他可以不死。
李铃央盯着锦盒中的药。
她能死。
这世上，再没有如此有利于她的买卖。
她往前两步，就要一把抓过锦盒中的药，李清荷从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李铃央看她，朝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阿姐，我没事，在这样僵持下去，我们没有任何的好处。”
“周围都是弩箭，我们能不能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李清荷怒视太后：“你若敢动央儿，这三封信我便不会交给你。”
楚穆清嗤笑，不慌不忙的坐下来：“哀家有的是时间和你们耗，只是，你们似乎没有时间了。”
李铃央另一只手越过李清荷的阻拦，直接攥住锦盒中的药，她看楚穆清：“我答应，只要你保他性命。”
楚穆清看向李清荷：“那三封信，也一并交予哀家。”
“你！”
“有求于人，便要让渡利益，哀家说了，哀家有时间，哀家害怕天下动乱，你们难道不怕陆和渊人头落地？”
“皇帝与陆和渊结怨已久，对于这个弟弟，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李清荷沉着脸，她看着李铃央，李铃央深呼吸，长长呼出一口气：“我用自己来换，那三封信……”
“你在哀家这里的价值，还不够。”
再纠结下去，没有任何的意义，李清荷忍住怒火，将信封拍在桌上，太后从她手掌下抽出信封，抬手放在一旁的烛台上。
“你呢。”
她看李铃央。
“我吃，希望你不要食言。”
她仰头将药吞下，李清荷死死盯着楚穆清，又不忍地看李铃央。
等到李铃央将药吞下，楚穆清才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卷文书推到二人面前，李清荷拿过展开查看。
一看文书上的内容，她横眉冷怒：“卑鄙！”
文书上只写了酌情留陆和渊一命，并没有说要释放陆和渊。
“哀家只是太后，如今是皇帝要杀他，哀家愿意为你们求情已经是逾矩，免不了要和皇帝解释，若是惹得皇帝不高兴，连哀家也要沾得一身腥。”
楚穆清看向二人：“要想他活，就拿他的兵权来换。”
李清荷怒起，双手拍在桌上，怒视楚穆清，李铃央拉住她的手臂：“二姐，我们走。”
她深呼吸，压住怒火，转身就走。
“兰若，送县主与王妃离开。”她出声，兰若从屋外推门进来，朝两人展手。
李铃央看着楚穆清，她也看着她：“救了晋王，就回来哀家这里，哀家很喜欢你，今后就留在哀家身边好好侍奉。”
她转头就走，没有回答楚穆清的话。
楚穆清坐着，看着她们离开，一如来时，坐着看她们走进来。
秀珠从外面进来：“娘娘，文书上盖着娘娘的印玺，若是被皇上知道，是不是对娘娘不利？”
楚穆清笑：“他能稳坐这高位几时？如今满朝都是哀家的人，哀家才是皇帝。”
“让人给他加大剂量，这靖朝，是时候该易主了。”
秀珠福身：“是。”
“书房太暗了，把火点上。”
秀珠拿起火折子，吹亮，烛火燃起，书信在烛火中化为飞灰。
飞灰从精致的烛台上飞起，在空中微微旋转，落在地上，却又被一阵尖叫声惊起，秀珠蹙眉往外走，一阵骂声后，又脚步匆忙走进来。
“娘娘！佛主被一只黑猫打碎了。”
楚穆清一愣，浑身一僵，她猛地站起来，像强行被拔高的萝卜，一望门口，她丢了魂似的冲出书房。
“怎么回事！怎么会让黑猫跑进去！”
她怒吼着，快步跨过门槛，一看室内华丽佛龛，只见那尊黑佛已经碎成无数片，一只黑猫的尸体躺在其中，若不是细看，几乎看不出来分别，似与黑佛融为一体。
她厉声尖叫：“是谁！是谁要针对哀家！”
“给我查！是谁放进这只黑猫，哀家要他碎尸万段！”
一缕黑烟从碎片中缓慢飘出，消散在空气中，京城上空，同样有无数黑烟在袅袅升起，消散在阴云里。
有人，从麻木与迷瘴中，逐渐醒来。
拿着盖着太后印玺的文书从懿和宫走出，李铃央惊魂未定，只想快步离这个地方越远越好。
“央儿。”李清荷拉住她，顺道为她把脉，她方才没有再度阻拦李铃央，就是因为她觉得天下毒药都有解药，药王谷集天下医学，她必定能找到解药。
可现在，一搭上李铃央的脉搏，她心中的不安便一下涌现出来。
脉象虚浮，只有心伤过度之症，却没有其他的异常。
她蹙眉，心脏随着李铃央的脉搏，一下一下跳着。
“阿姐。”李铃央看着她皱紧的眉头，将她的手推开：“我没事的，吃了那个药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反应，而且，太后要留着我制衡陆和渊，她不会轻易要我的性命。”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那颗丹药，而是陆和渊。”
李清荷看她，皱起来的眉眼，满是担忧之色：“太后没有派人跟着我们，我们趁此机会救出陆和渊，一起离开，你随我回药王谷，药王谷是天下兵戈不可犯之地，太后不敢追来，我会找到医治你的法子。”
李铃央露出一个笑容，眼中阴霾渐显。
太后既然敢不派人跟着她们，便一定有后手让她不敢离开。
而且皇帝恨极陆和渊，就算有太后的指令，陆和渊得以保命，可她能从牢狱中将他救出来吗？
救出来后强行闯出城门，若有追兵呢？
李清荷重伤，不可扯动伤口，陆和渊估计也受伤不浅，她剑术不精，就算有陆云有二十侍卫，追兵若携带弩箭，人数多的话，她们毫无招架之力。
她抬头看天。
世事变化，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以一个游戏的目光去看待这个世界。
对于她来说，这里的人和事，和现实其实没什么两样。
她很喜欢机械，就读于机械研究院，从成为林映山助手以来，她一直泡在实验室里，她不相信万物有灵，追求绝对现实，认为一切都可以被解释，被实现。
即使是绝无可能的永生能源。
也曾于她手中诞生。
她的人生，太过于平顺，以至于当理想破灭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就开始崩塌的不像样子。
她的世界，是什么时候开始重建的呢？
李铃央闭上眼睛，是陆和渊拥她入怀那一刻，还是他坚定选择相信她的那一刻？
她忘了。
或许是严松萝护她那一刻，李清荷递给她糕点那一刻。
又或许，是她从疯人塔走出来那一刻。
是她在林中要救大娘的那一刻。
是她挡在李清荷前面的那一刻。
是她得知系统消失，选择离开的那一刻。
“阿姐，我不会再逃避了。”李铃央转头看她：“就算孤立无援，就算没有人给我当靠山，就算没有人指引我的前路，就算理想破灭，我也不会再退缩。”
“我要好好走完这个故事的结局，无论能不能活下来。”
“我要当我自己，我不要做别人的依附，我该有我自己的故事线。”
李清荷怔怔的看着她，随后展颜一笑。
李铃央说她自己在逃避退缩，说的好像她很懦弱，可在她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李铃央更为勇敢。
“好。”她点头：“我陪着你，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无论你走或者留，我都愿意在你身侧，与你一起面对。”
她抱住李铃央。
她以前不喜欢出谷，只喜欢丹药，可谷中很多师姐师妹，都喜欢行走天下。
从前她不懂，现在却明白。
这天下有人情，有恩义，有爱，有恨。
友人、爱人、仇人，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竟是如此的令人着迷。
她愿意，豁出去一次。
为了她的亲人。
为了那份抓在手中的温暖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