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看出了江月皎眼中的嫌弃,越淮昼以拳抵唇咳嗽一声,试图将这段掩饰过去。
“不若就明日吧,再过几日各国朝臣就要到京城,那时就不便出门了。”越淮昼提议。
“唔,可以。”江月皎也觉得这事越早办越好。
“好,那朕给你拨两队人跟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呃,好。”江月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算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没舒服过。
见江月皎对自己的提议没有任何辩驳,越淮昼很满意。
眼看江月皎就要逐客,周公公弯腰悄声进来,附在陛下耳边低语。
虽然周满福的声音已经在尽量压低,但江月皎还是全都听到了:瑜妃娘娘摘了院中冬梅煮茶,听闻陛下得空,特邀同饮。
越淮昼眼尾微挑,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江月皎,想要看这人是何表情。
结果江月皎低头吹散杯中浮沫,愣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明显就是一副下逐客令的态度!
越淮昼颔首磨了磨牙:
和江月皎相处他就没有舒服过,这人不是谄媚着靠得太近,就是冷漠地故意疏远!一点都不顺他的心意!
被“请”出凤倾宫的陛下上了轿辇,转身去往楚瑜的承欢宫。
——————
宫外早已有小宫女恭恭敬敬地立着,等候陛下的到来。
越淮昼接过周满福手中的伞,修长手指握上暖玉伞骨,转身下令:“朕今晚歇在这里,不需要人伺候,你们都下去吧。”
周遭宫婢太监纷纷跪安,一溜烟儿地退了出去,连守门之人都未留下。
虽然不太合规矩,但陛下对瑜妃娘娘的盛宠向来如此,自然也无人敢置喙。
进到内殿,越淮昼将油纸伞随意地搭在架子上,回身坐到茶桌边。桌子对面楚瑜正拆着一只肥美的螃蟹,连起身请安的功夫都没有。
越淮昼也不在意,拿起晾好的茶抿了一口才问:“有事?”
“有啊,请你吃螃蟹。”楚瑜用小勺舀了一口蟹黄,满足地眯眼,“南楚那边刚托人秘密送来的。”
“朕记得,上次送来的糯米糕里面可是掺了十足十的药,怎么,这次的螃蟹没仔细处理下再赠予你?”
越淮昼着重咬了“仔细”二字。
楚瑜无所谓地耸耸肩:“托那日大闹凤倾宫的小宫女的福,五皇兄对我协助下手杀掉江日昭之事很是赞赏,近期送来的东西都没料,吃不死的。”
越淮昼撇她一眼:“你倒心大。”
见越淮昼没有动手拆一只螃蟹同品的意思,楚瑜无聊地“嘁——”了一声,将袖中信件甩在桌上推给越淮昼。
“那边对我态度渐好,所以我试着问了下‘棺钉’的信息,很不幸,失败了。”
“那你还吃得这么高兴?”
“陛下,麻烦你搞清楚,人是你要找的,不是我。”
楚瑜眯着眼享受地小口嘬茶,“哪天你要是亡国了,我绝对是收拾包袱跑得最快的。”
越淮昼:……
你若现在就不想在这承欢宫继续居住,朕瞅着冷宫也格外宽敞。
察觉到陛下气压变低,楚瑜清清嗓子,决定将话题转正,毕竟她并不是真想喜提冷宫体验卡:“前些日子我遣侍女乔装回了趟南楚,找了那边最负盛名的巫医,他们也辨不出皇后所中是何种毒药。”
“难道不是……”越淮昼皱眉,大曜境内也有不少云游医者,他秘密遣人请来验过江日昭所呕黑血,但无一人可辨认。
只有楚瑜信誓旦旦地认定毒药必然来自南楚。
“不,就是产自南楚。”楚瑜解下腰间的荷叶荷包,从里面倒出一种粉红药末,“皇后的症状同风寒一模一样,但若按着风寒的药方却是绝对不可能治好。”
“这让我想起儿时父皇的一位宠妃,虽家世优越,但却不知何故得罪了父皇,听闻几个月后便因风寒薨逝了。”
楚瑜晃了晃小瓷盏中的粉红药末,递到越淮昼面前,“所以我命侍女回了我母妃的故居一趟,母妃出身医家,我想着也许会留给我什么线索。”
“这是在你母妃寝殿中寻得的?”越淮昼拧起眉接过瓷盏,他总觉得这药并不陌生,自己定是在何处见过。
“不是,是在我的嫁妆里。”
楚瑜沉默了一瞬,脸上不再一派孩子气的无所谓,“母妃在我出嫁来南楚那年就病死了,父皇也早已命人打扫了她的寝宫。我的侍女找到母妃生前伺候的嬷嬷,嬷嬷说母妃临死前很安心,念叨着说还好把我送了出来,我的手里有她全部的身家。”
“这话母妃送我出嫁时曾说过,我当时只以为是她自作主添了许多嫁妆。”楚瑜垂下眼,手掌在袖中拢起。
“昨日我听侍女传回的这话,便总觉有异,于是去翻了我的嫁妆中那些成套的瓷盒。压箱底的几个小盒子中,装了许多类似的药,其中一种叫‘寒天’的南楚皇室秘药,所写的用后症状便同皇后一模一样。”
看越淮昼盯着瓷盏出神,楚瑜继续解释,“但可惜,那些药都没有解药。”
楚瑜说完这一长串的话,轻轻吐出口气,翻到无药可解的毒药那一刻,她就明白了母妃的意思:
若哪一日她需斩尽敌手,这些药便是极好的工具,能助她平步青云;若哪一日她被逼到无路可退一心求死,那这药便是极好的催命符,能助她了断残生。
这大约是她母妃这个深宫妇人能为她想到的全部出路。
“江月皎!”越淮昼终于想起他是在何处见过这样的粉末。
那日他歇在凤倾宫,江月皎意图爬床之时,身上荷包中携带的便是这样的药末!
这药和媚药实在相似,所以他只当是一种爬床的手段。
“什么?”楚瑜被越淮昼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名字后随即惊疑,“那个小孩?据说是江陵忠从北青州刚寻回来的,不会是……”
“朕派人查过,她确实长在北青州,同日昭五分相似的容貌也不会骗人。”
越淮昼捻起一点药末仔细端详,若非他那日有所觉察及时止下江月皎的动作,也许这毒就会在不知何时被喂到他的嘴里!
那日的荷包江月皎似乎并不在意,被他收起来后也从未想着要回过。
“那我就不清楚了,东西给你,你想查什么随便吧。”楚瑜把荷包连同里面的药末一同扔在桌上,伸了个懒腰,转身抱起趴在暖炉边的小猫。
“你把这一切都交托给朕,不怕朕对你下手?”越淮昼收起荷包,恢复了温柔风流的神色,笑着同楚瑜道。
“我和江日昭私交还不错,听她说起过一些事。”
楚瑜不理会越淮昼,顾自举起小猫到脸颊旁,猫咪乖顺地蹭了蹭她的侧脸,让人心情大好,“你既然会娶她,就说明人品还行。”
人品还行的陛下不着痕迹地离得楚瑜远了些。
他小时候被野猫扑过有些阴影,偏偏楚瑜格外喜欢猫,每次来这里留宿,他都恨不得偷溜出去睡偏殿。
“其实,‘棺钉’的人选就两个,你完全可以直接下令将人控住,这样就不必时不时来同我演戏了。”楚瑜抱着小猫香了一口。
“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不认为南楚只在大曜留了一颗‘棺钉’。”
“也对,南楚皇室那帮人心眼多得很,又黑又坏的。”
“你也是。”
“好吧,其实是南楚皇室那帮男人坏得很。”
……
——————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
当归仔细地为江月皎披上厚重地绒毛斗篷,又把灌了热水的暖炉套子塞进她的手中。
“好啦,我出行有车驾,拢共在外面也走不了几步路。”江月皎委婉地拒绝当归给她在脖子上再来一条围脖想法。
“哎呀,也是,奴婢忙糊涂了。”当归放下围脖,又替江月皎整理起裙摆和斗篷。
不多时,就有小太监通传说是车驾已经备好。
“走吧。”江月皎点点头。当归连忙招呼几个小宫女一同跟上。
路上,江月皎时不时掀开车帘去看。
宫城内是几乎不变的红黄配色,到了宫城外就有趣多了,因为出来得早,她还能看到路边卖包子肉饼的早点摊子。
冬日的景色看多了都是一样的白雪覆盖,总是无趣,但人却有趣。
一名书生急匆匆留下一文钱包上几个包子,就连忙向着书斋赶去。
两位摊主哈着气捏捏耳垂,将鏊子中金黄酥脆的油饼翻了个面,盛到食篮中。
几个稚子躲在摊位后面,因为没什么客人,所以霸占了条凳上蹿下跳。
江丞相府离皇宫的路程驾车也就两炷香时间,因为提前得了信儿,所以府外此刻有仆从迎接。
那段日子江日昭身为皇后,省亲阵仗自然格外大,但江月皎身份略有些尴尬,所以门口侍候的几人也不大上心,只等看到车驾临近才摆好姿态。
江月皎透过帘子一一看见,摇头止住当归厉声呵斥的意图: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此次回府还是直奔正事要紧。
但事实并非总能如愿。
江月皎下车被仆从引入门,就碰巧遇到杨氏带着江婉姝似要去正厅。
“二小姐。”“姐姐。”二人冲江月皎微微福身,算是行了个不上不下的礼,正适合江月皎不尴不尬的身份。
但江月皎对这些礼仪懵懵懂懂,明显没感觉到这层意味,只对两人点了点头就要去江日昭的旧院。
“二小姐要去哪里?”杨氏开口询问。
“我姐姐的院子。”江月皎毫不避讳,反正她和越淮昼就是这样说的。
“老爷还在书房等着见二小姐,想来是近日思念得紧,不若二小姐先去见过老爷。”
若江月皎现在是个宫嫔,杨氏自然不敢说这些话,但偏偏她不是,那杨氏就算是她的继母,说这话也没什么错。
“书房?怎么不在正厅?”一般人家议事才去书房,她就是走个过场打照面,没兴趣同卖女儿换富贵的便宜爹多谈。
“今日有贵客来,已在正厅落座,所以委屈二小姐了。”杨氏语调微扬,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
还不等江月皎问贵客是谁,就见正厅路上迎面走来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细长桃花眼上方,是翠玉冠束起的长发,向下看有银腰带勒出腰身,手中折扇掩面,病美人一般咳嗽几声。
“臣妇见过世子。”杨氏见来人,连忙拉着江婉姝跪拜,比刚刚拜江月皎那一下要真心实意地多。
噫,原来是江婉姝的未婚夫,忠义侯府前些日子刚寻回来的世子爷。
世子爷抬手示意二人起身,眼睛却盯上江月皎,手中折扇一点,温柔笑道:
“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
……
江月皎:兄台,你走错频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