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登登登——”168号的声音穿透耳膜,直击灵魂,在熟悉的纯白空间内响起,“稚儿,新年好!”
游稚似乎早有预料,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答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砰——”
游稚手上凭空多出两杯奶茶,被严格控制饮食的他如狼似虎地吸了起来,只觉人生最快乐之事也不过吃喝二字。168号幻化出身形,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凶悍模样,一开口却暴露了他憨傻的本性:“马上要过年了,来,再加把劲,冲一波业绩,咱们这组一定要勇夺第一!这样我就可以和老……咳!那啥,你饿了吗?”
“喂!不要擅自把我归入你们的……公司啊!”游稚没好气道,“话说我的生产线怎么样了?”
“咳,不就那样嘛,你男友力爆表的那次倒是帮了不少忙……”168号发觉自己说错话,生怕游稚撂挑子不干了,赶紧解释道,“当然,只有完成剧本才能真正推动生产线复原,还需要加把劲。最近这两个世界的全自动模式感觉如何?”
游稚松了口气,满脑子只想在仿真世界里与程澍再续前缘,生怕168号说生产线修好,有缘再会之类的话,忙不迭点头,答道:“挺好的,更加投入,也更加真实,我之后仔细想过,大部分行为确实是我会做出来的……再加上人设的影响,我想演戏的时候也应该这样,不是演什么像什么,而是演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我也知道,真的到了演戏的时候,我可能还是无法完全摒弃真实的自己……哎,慢慢学吧。”
168号笑了笑,说:“这次先给你看看人设吧,看完了就送你过去,到了年关,我们也挺忙的,晚上还要看你们的春晚,组织吐槽茶话会……哎,不说这个啦,我要开启工作模式了。”
游稚看了168号几眼,总觉得他在这一年里变化不少,眉眼间竟是多了一丝沉稳的气质,不禁莞尔道:“新年快乐,祝你……唔……祝你早日抱得美……美机归。”
“借你吉言!”168号兴冲冲道,“嗳,老大找我!老大他给我发信息了!我先去找他了!你……走你——!”
“喂——!人设呢——?”
游稚的尾音被无限拉长,背景音乐变成《恭喜发财》,一个念头反复冲刷游稚的意识:“告诉我,你是谁?”
游稚感觉身体的某些组成部分被抽走,上一秒还想着“我是游稚”,下一秒却脱口而出:“我是一个毛得感情的杀手”,他感觉自己笑了起来,似乎被这奇怪的口音逗乐,然而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幽幽飘来:“稚儿,告诉我,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功夫是谁教的?”
“我是一个毛得感情的杀手,我毛得名字,功夫是一个毛得名字的老头儿教的。”
“很好,为师这便放下了心,下山去罢。”
——
仲夏时节,烈阳炙烤着大地,连微风都带着焦灼的气息。农人抬头望天,眼里尽是担忧。
“贼老天,今年不会大旱罢?”
“谁知道呢?都晴了一整月了。”
刑场四周,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嗳,这月杀了几人了?”
“这是第三回了罢?”
“那岂不是杀了两百人了?这番杀戮,也是作孽……”
“嘘——这话也说得?仔细你的皮!”
没有想象中的阴风阵阵,刑场广阔,跪着整整齐齐百余号人,老幼皆有,最小的不过百日,最老的已两鬓霜白。只待午时三刻,刑场四周待命的上百学徒便要施展雷诀,瞬息之间,夺去这一百条性命。
刑场四周聚满了围观的百姓,有人低声交谈,也有人缩着脖子不敢作声。坊间早有传言,这批死囚多是无辜牵连之人,甚至还有几个原本是青华门下的散修弟子,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成了邪祟同党。更有人私下议论,此事怕是青华门内部权斗之果,杀人灭口罢了。可再如何纷扰,终究无人敢在这等场合说出半点异议。
“最俊的那个……最俊……最俊……黑乎乎一片,何来俊之可言?”游稚身着粗布衣衫,蜷缩在人群边角,低声嘀咕,“啧,师父果然说得对,女子最是麻烦!都要成亲了,竟还记挂甚青梅竹马?”
几日前,游稚在杀手堂口一索会接了这个古怪的劫囚任务。发布任务者乃是一名待字闺中的小姐,雇人传话时,唯有一句“死囚里最俊的那人”。送话的喜婆倒是个健谈的,一捧瓜子,便把那位小姐的心事和盘托出,什么两人曾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怎奈小姐的父亲执意将她嫁与钱庄掌柜之子,生生拆散鸳鸯。更不巧的是,那位有情郎竟被青华门当作邪祟捉了去,小姐无奈之下,偷了些嫁妆,请人来劫囚。
可青华门的刑场,岂是寻常杀手敢涉足的?一众老江湖一听,忙不迭地退避三舍,唯有游稚,这个从小生长在山上的愣头青,对世事浑然未觉,眼里唯有百两酬金,当即就揽了这桩生意。
“罢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本不该多言。”游稚低声自语,“只是关押了十日有余,人不人鬼不鬼的,个个垂首不语,也不抬起头让小爷瞧瞧。”
刑场后方忽然有云飘落,方至地面,便轰然化开,扬起一阵白雾,将来人衬得宛若谪仙。他一袭白衣,腰间仅束一条玉色绦带,衣袂翻飞,超然脱俗。片刻后,一名学徒快步上前,附耳低语几句,那人微微颔首,随即学徒转身回到号令台,朗声道:“师尊传令,天有异象,恐迟则生变,即刻行刑!”
百余学徒立刻警醒,右手双指夹雷符,左手背剑而立,神色漠然,显是早已习惯这等“兵不血刃”的屠杀。
游稚在心里暗骂一声,行刑时间竟提前了半个时辰!他连要救的是何人都尚未寻见,如今情势陡变,刑场四周的百姓亦是震惊不已,提前行刑之事,实乃罕见。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令青华门掌门这般心急?
“雷来——!”
学徒齐声吟诵雷诀,游稚“啧”了一声,若是雷诀落下,这刑场之中再无人可活。他眯眼迅速扫视一圈,百余囚犯低头颤抖,唯有一人,眼底无惧,尽是不甘与苦涩。
游稚自幼随师隐居,不谙世事,何曾见过这等复杂人心?至于相貌,他更是无甚概念,唯觉那人神色顺眼,或许便是“俊”了。
那人披着一身残破囚衣,后背密布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仍旧渗着血丝。他低垂着头,似是早已认命,却在雷诀吟诵至最后一字时,倏然睁开双眼,眸中恨意翻涌,似要择人而噬。
“罢了,就你罢。”
游稚暗自嘀咕一声,锁定目标,脚下一错,便如飞隼般窜入刑场,眨眼间将那男子一把抱起。
就在此刻,百名学徒同时指天,云间雷光炸裂,狂风骤起,万物震颤。吟诵声停在最后一字“斩”上,第一道雷霆已然劈落!
光芒耀眼,百姓皆惊叫着捂住眼睛,不能目视 。
整整一百道刑罚之雷接连落下,每一次闪光皆代表一条性命消逝。然而,最后一道雷寻不见受罚之人,竟愤然劈向距离最近的学徒,那少年甚至来不及呼喊,便焦黑倒地,化作一缕青烟。
“怎少了一名死囚?!”主持雷刑的学徒惶恐大喊,四下张望,兀自奔走察看,神色惊疑不定,“大白天的,难道是见鬼了不成?”
刑场顿时一片哗然。青华门乃天下正道魁首,守护人间百载,竟有人胆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劫囚?吵嚷之声四起,犹如沸水翻腾。那白衣男子再度踩着祥云落至号令台,对学徒低声训诫几句,旋即扬手便是一掌,清秀少年的脸登时肿起,第三掌落下时,他整个人被猛然掀飞,重重摔在地上,额角磕出一片血迹。
白衣男子运气发声,温润嗓音宛若世间最精妙的银铃,清亮而又中气十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六八号魔徒暗通妖王,意图乱我刑场,伤我门生性命。诸位不必担忧,我青华门自会全力缉拿钦犯,还一方清宁。”
“谢师尊——”
惶恐的百姓拉长尾音,齐齐俯身唱喏,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议论纷纷。竟然有人能在上百名青华门弟子与上师眼皮底下救人,行动速度竟比刑罚之雷更快,这究竟是何等人物?然而那青华门上师却并未多言,只冷着脸踏云而去,留下一群学徒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而此时,游稚已抱着那昏迷的青年疾奔数里,钻进一处山洞歇息。他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意犹未尽地道:“哼,我当青华门是何等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空有术法,实战却一塌糊涂,真到了拼命的时候,谁会乖乖站着听你把咒念完?”
游稚的无名师父信奉“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虽说他跟着师父学了不少打斗功夫,最拿手的却还是——跑路。方才那情势,若是换作旁人,定然难以全身而退,可对游稚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他瞅了眼地上昏迷的青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见毫无反应,便随手拨开他散乱的头发,仔细端详,不耐烦道:“嘁,过得甚么日子?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竟还有姑娘愿意为你投金百两?这模样若是送去婚宴,只怕还要被笑掉大牙罢。”
他伸手在青年颈侧探了探脉,见他气息平稳,只是昏厥未醒,便摇摇头,笑道:“罢了,小爷救人救到底,带你去洗洗罢,莫要污了小爷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