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里，田山梨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有种稀里糊涂跟陌生人上车，即将被卖去山沟沟里的感觉。

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那个，你平时工作很忙吧，怎么还劳烦你操心这些小事。”

真正想说的是，她明明只是走进一家小小的房产中介，怎么惊动了高高在上的老板。

老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一定避雷泊光地产旗下的所有房产中介。

“因为我在公司的客户资料库里，给巫家的所有人都做了标志，不管到哪家门店咨询，只要你们有买房的需求，都会优先汇报到我这里。”巫培风一副求表扬的样子，“婶婶，我是不是想得很周到。”

田山梨点点头，看向车窗外，扯出一抹苦笑。

小刘电话里说的房源，是位于人民路的昌源嘉园。

这里是安盛市的老市区，大都是老旧的步梯房，而昌源嘉园正好是其中这些小区中较为新的电梯房。

距离地铁口200米，楼下就是菜市场和超市。

出售的套房在10楼，户型方正，装修崭新，光线充足，南北对流，万里挑一。

田山梨挑不出什么毛病，她兜里的钱也允许在鸡蛋里挑骨头。

要说唯一不确定的地方，就是房子的价格。

在找房子的时候她了解过安盛各地段的房价，连郊区都找不出首付十万的房子，中介听了她的预算都摇头。

但她的钱不多，抱侥幸心理试一试，实在不行就跟万莹借钱。

可现在……

“额，那个……”

巫培风：“婶婶，直接叫我的名字就行。”

“额，巫培风。”她砸吧砸吧嘴，“我这样是不是，算走后门买的房子。”

巫培风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婶婶，只要你开口，我把房子送给你都行。”

“不是不是。”她连忙摆手，“我有钱，只是想问一下，这房子卖给我是不是亏了。”

巫培风又笑了，上下打量她。

“我以为婶婶是有别的顾虑，原来是怕我亏损呀。”

“我巫培风从来不挣自家人的钱，婶婶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可以用别的方式补偿。我也不缺钱，但缺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市场和超市在小区门口两旁，这一栋位于小区最里面，离街道最远，隔壁是另一个小区，所以几乎没有噪音。

骄阳烈日下的风十分清凉，从敞开的阳台落地窗吹进来，吹到田山梨身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敏锐地捕捉到巫培风眼底闪过的阴暗，只是一瞬间，很快，巫培风笑得像个单纯的孩子。

恍恍惚惚，怀疑自己看错了，可从她刚接触巫培风起，就一直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不敢问，巫培风用钱买不到的东西是什么。

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

忽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紧绷的神经松了。

看了眼他笑了笑，转身接了电话。

她还没说话，就听到万莹有力无气的声音：“宝，我到安盛了，你方便吗，我们见一面。”

“方便的，我马上过去。”她巴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挂了电话，巫培风已经坐在桌子前，摊开购买合同，歪着脑袋看她。

“婶婶，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现在签了合同。”

有，有大大的问题。

她想了想，“你按正常的市场价卖给我吧。”

巫培风收了笔，皱起眉头，一脸困惑。

“婶婶真是奇怪，明明是按照你的要求找的房源，怎么变卦了。”

“是对我有意见吗？如果今天来的人是小刘，婶婶就不会改变主意了对吧。”

田山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也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

正如她不会指着田康的鼻子说他不称职，而是用迂回的方式离开他的生活，表示对他的厌恶。

在大学时，当面拒绝追求者对她来说很困难，所以对外宣称只跟乙游里的男主色谈恋爱。

前者是因为她直接挑明只会换来更糟糕的情况，后者是因为她不想伤害无冤无仇的路人。

巫培风属于两者兼具。

她一脸真诚：“是我考虑不周到，不想占便宜。”

巫润禾无缘无故帮她这么多，她已经不知道怎么两清了。

接受了巫培风的好意，就等于沾了巫润禾的光，同时欠了两个人。

况且，巫培风刚才那句话，就表明，将来有一天她需要付出用钱买不到的东西。

标价不明的东西才是最昂贵的。

巫培风收起合同，像小孩子生气一样，嘟嘟囔囔：“婶婶这么拧巴活得不累吗，我刚刚只是开玩笑的。”

她笑了笑，“谢谢你的好意，我有事先走了。”

房内只剩下巫培风一个人，躺阳台的摇椅上，曲起长腿，手里把玩合同。

“啧，真是无趣。”

有个30岁出头的男人开门进来，环视一圈，看到阳台上的身影便快步走过去，双手垂下贴紧裤缝，上半身微微弯下。

“小巫总，您找我。”

巫培风把手里的合同抛给他，“小刘，按市场价卖给她，算你的提成。”

小刘怔了一下，下一秒面露喜色。

“明白。”

“我的宝，你怎么这么傻，这不是占便宜，这叫善于利用身边的资源。”

万莹把脸埋在手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田山梨很有眼见力地，把刚涮熟的牛肉捞给她，一脸卖乖。

“所以我现在要利用身边的资源，跟你借钱，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的，把全世界的核桃树都刮秃噜皮了也会还你。”

“对了，到你说了，你到底有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两个人吃火锅还要包间。”

“宝，山梨呀，对不起，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万莹拉住她的手，眉头皱成八字，小嘴嘟起。

“我有个姐姐，叫周芸。”

“嗯，我知道你有个姐姐。”她点点头，然后一脸认真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姐跟巫润禾同岁，又是同学，然后我姐从小就喜欢……他……”

万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田山梨张大眼睛，一副吃瓜的样子，“然后呢？”

“她为了跟巫润禾在一起，单方面跟我爸妈断绝关系，然后出国了，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万莹继续说，“所以知道你跟巫润禾结婚，我有些不高兴。”

“不是因为你跟他结婚不高兴，而是你的结婚对像象是他，所以不高兴。”

“诶呀，怎么说，就是我对巫润禾有意见，你嫁给他就跟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田山梨给她倒水，“慢慢说，我懂你的意思。”

万莹困惑：“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知道我姐跟巫润禾有牵扯，还瞒着你。”

田山梨想了想。

嗯，正常来说，她应该在意丈夫跟丈夫前任的事情。

可她又不喜欢巫润禾，他们也没有真正结婚。

万莹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本来就不喜欢巫润禾，之前还想离婚来着。”

她点点头，“所以你就因为这个怕我生气，你想多了，快吃吧，牛肉都凉了。”

万莹算是松了一口气，吃着牛肉若有所思。

“那你买房也是为了离婚吗，不管你做什么，我肯定举双手支持你。”

她放下筷子。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点了点头。

“我不想再被人左右了，我想强大，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我想有能力独当一面，我想有能力出国找外公外婆。”

“你跟童欣都说过，我有时候太独立，不主动寻求帮助，但是又任由自己被人推着走。我现在觉得你们说得对，单枪匹马难以闯关，所以我现在非常需要你们的帮助。”

万莹听得眼眶湿润，吸了吸鼻子，手握成拳做出奋斗的姿势。

“听了你的话，我觉的热血沸腾。我这次回家发现，我爸妈开始变老了，原来自己拥有的诗和远方，是有人在为我负重前行。我也该努力了，将来能成为他们的依靠！”

两人相视而笑，一时之间，复杂的情绪在血管里流动，汇聚在心脏，心脏里血液的加速流动而澎湃张扬。

“啊啊啊！”

“啊啊啊啊！”

沸腾的火锅热气氤氲，两个找到目标和动力的女孩激动相拥。

与此同时，外边已经月上柳梢。

文明市场只有几家熟食店还开档营业。

严童欣收拾完垃圾，关了灯，拉下自家海鲜店的闸门。

“欣欣，回家啦？”菜档的李叔今天也是这个时间收档回家，路过就顺手帮忙帮忙拉闸门。

严童欣点点头，“谢谢李叔。”

“这几天都看到你在市场忙上忙下的，你爸妈可真幸福，你跟你哥是市场里最孝顺的孩子，毕业了就回家帮忙生意，以后你爸妈就能歇歇了。”

李叔对她竖起大拇指，露出赞许的目光。

“我儿子你还记得吧，跟你同年，也是今年毕业，考进了银行，以后工作稳定，就是还没女朋友，欣欣，你也还没有男朋友吧。”

严童欣：“还没……还早呢，不着急。”

李叔：“诶，不早了，现在23岁算晚……”

“李叔，抱歉，我接个电话。”严童欣提起垃圾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没有撒谎，是真的有电话。

喂字还没说出口，手机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手机刚放到耳朵上，就立马拿开，不用开扬声器也能听到。

“童欣，我跟万莹在……”

“手机给我，我跟她说，严童欣，姐妹哈皮时间，你快来，给你发了地址半天没动静，在干嘛呢。快来，我跟你说田山梨干的蠢事。”

“我哪有干蠢事，你不懂，手机给我，诶……”

嘟嘟嘟……

喝多了？

她踮起脚尖把垃圾扔进垃圾桶，一束车灯从后面打过来，迅速移动，黑色的车子停在她旁边。

驾驶座的窗没有关，一只手夹着点燃的香烟搭在窗边，脸埋在阴影里。

她没有上车的打算“哥，我跟朋友有约，就在附近，你先回家吧。”

手指轻轻抖落烟灰，低哑的男声从车里传来。

“去吧，顺便好好跟朋友告别，结束了给我发信息，我来接你。”

严童欣嗯了一声，站在原地低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