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燝道:“在这之前,把你脸上的血擦一擦,也不嫌脏!”
月明归似乎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有血,便要用衣袖去擦拭,贺兰燝见状忙拦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手帕递给月明归。
月明归笑着接过来,道了声谢,一边用那手帕擦脸上的血,一边还不忘调侃:“贺兰公子,你这手帕好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女子的呢!”
如此轻浮,气得贺兰燝一把夺过手帕,一只手按住月明归脑袋,另一只手则用力在他脸上擦拭,疼得后者连连求饶。
等把月明归脸上的血处理干净后,贺兰燝将手帕直接扔在地上,还用除尘术给自己净了净手,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月明归只是笑了笑,言归正传:“首先,目前我们已知的便是巨刀门所有人都死于万丝血之毒,并且头被人砍下来,以蚀骨水化掉,唯有郎伏见过凶手,心甘情愿地死于他自己的银月刀下。
“做这件事的,极有可能便是掌柜口中那找他买万丝血之人,与那郎伏也牵扯颇深,两人之间存在什么恩怨,目前我们不得而知。
“其次,刘婷与刘琦烟之死是否当真如传闻所言为郎权望所为尚且没有定论。根据全长续他们的调查可知,刘家二人死于刀下,且并无中毒迹象,可见杀他们的凶手修为断然不低。须知刘琦烟乃金丹期修士,刘婷更是已至元婴,可那郎权望不过区区金丹下,何以能击杀她二人?”
贺兰燝提出疑问:“玲珑鼎看守严密却失窃,说不定是监守自盗,若郎权望用玲珑鼎增进了修为,是否就有能力杀她们?”
月明归点了点头,说:“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你可发现郎权望丹田处有使用玲珑鼎的迹象。”
像玲珑鼎这种法器增进修为无异于揠苗助长,体内修为暴增,多数人承受不住,丹田会本能排斥,便必然留下痕迹,一探便知。
贺兰燝回想了一下解剖时的情况,无奈摇头。如此一来,郎权望确实没有能力杀害刘家人,那又从何而来刘家复仇之说?亦或者杀刘家人的真凶其实是掌门郎伏?若是如此,他被杀时不反抗兴许便能说得过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万不歧开口说道:“屠杀满门未必为仇,这世道权钱利益熏心,即便至亲也可反目,人啊,可笑。”
贺兰燝当场便呛道:“说得好像你不是人一样,你倒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万不歧不予理会,只将目光落在月明归身上,他的手又下意识落在丑葫芦上,像从前摩挲随身之物那般,轻轻摩挲丑葫芦,仿佛这种小动作能让他提高注意力专心思索一般。
月明归沉默须臾,似在思考万不歧的话,忽而眼前一亮,说:“再去一趟停尸房!”
夜色寂静,三个人很快便再次来到衙署的停尸房,值班衙役见了他们也不敢阻拦,恭敬地将他们迎了进去。
再次来到这里,贺兰燝不受控地想起了解剖时的场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好在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月明归在进去之前又披上了贺兰燝的大氅,即便如此,他还是感觉寒意蚀骨。但他顾不上这些,进门后便兀自在一具具尸体上翻动,查找着什么,也不与另外二人细说。
过了好半晌,月明归方完成这一探索,站在最后查看的那具尸体面前抬起头来,问了贺兰燝和万不歧一个问题:
“当初他们是如何确定死者身份的?”
“头都没了,便主要靠他们随身携带的刻有名字的腰牌,此外衣着和身体特征也能辨别,断不会出错。”贺兰燝轻蔑地说道,似乎对月明归这种堪称愚蠢的问题感到很不可思议。
月明归倒并未在意他的语气,又兀自说道:“衣着和身体特征不会出问题么?我若穿上你的衣物便成了你么?至于腰牌就更不可靠,任谁都可以夺取死人的腰牌。”
贺兰燝道:“这可都是幸存者亲自认过的,岂能有错?”
月明归道:“巨刀门上下六十几人,幸存者何以每人都熟识?”
“月明归,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万不歧沉声道:“砍头掩盖的不只是死因,还有案件真相。”
月明归朝他投去一个认可的眼神,落在贺兰燝眼里便显得尤为不舒服,就好像全世界都聪明,只有他笨一样。
“哼!”贺兰燝轻嗤,“掩盖事实这一说法我方才便提出来了,用得着你多说?”
万不歧并未反驳,只是轻轻瞥了一眼贺兰燝。
月明归笑着打圆场:“今日天色已晚,便到此,回去休息罢,待明日我等再去一趟巨刀门。”
万不歧微微颔首,便兀自出了停尸房,贺兰燝在他背后嚷嚷道:“神气什么呀?罪清峰便了不得了?小爷我是不乐意去,若我去了仙鎏派,岂有你嚣张的份?”
月明归无奈扶额,拍了拍贺兰燝肩膀,说:“世子爷,你别与那山人一般见识,离他远些。”
“小爷还不想靠近他呢,是他自己贴过来的!”
罢了,月明归心想,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是先回去休息一晚,明日再说。
只是月明归的脚尚未踏出停尸房,便觉头脑昏沉,魂魄恨不得离体而去。他身形摇晃,想要抓住什么以站稳,可身边空空。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便要往地上倒去,忽然手臂一紧,无力的身子被人扶住了,耳畔还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月明归!”
模糊之中,月明归瞧见贺兰燝那张坚毅明朗的脸,也看见前方的万不歧折返,终是眼皮沉重,靠在贺兰燝身上昏死过去。
*
再次恢复意识,月明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缥缈之中,脚踏虚无,头顶浩瀚星空。
子虚境。是万俟空。
刚想明白这一点,万不歧,不对,他如今的气势和扮相应该是万俟空,能造出这子虚境的也是万俟空。
“为了回仙鎏时不被怀疑,我封住了全身修为,只留元婴之境,如今为了探明你身体状况,我只能带你来这子虚境。”
将昏迷的月明归带回清雅阁后,贺兰燝给他喂了些药,安顿好后才与万不歧离开。只是万不歧去而复返,将月明归的神识带来这子虚境一探究竟。
子虚境是修道者利用识海创造的虚拟之境,境随主意念而变,在这之中境主不受限制,万俟空被封印的修为自然也不受限。
月明归知道,万俟空进入仙鎏时,为了能通过问心阵的考验,不被发现渡劫修为,必然要用最严格的方式——封天印封印修为。
不管是启用封印还是解除封印,身体都将承受巨大的痛苦,甚至还会在封印期间克制修为,即便封印解除了,也不复当年境界。
那天之骄子能做到这一步,委实不易。
“所以……你都知道了。”
“胎光,主神,你根本不是什么离魂症,而是你的三魂之中缺少胎光,无胎光者……”万俟空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想不到当年的仙门之光有一日说话会如此遮遮掩掩。
月明归却不以为意地说:“三魂无胎光,此命断难长。这我早就知道了,也早就接受了,你不必有所顾忌。也正因三魂不齐,我才花了近百年时间涅槃,重生为婴孩,被无为子捡到。就这么一具破烂的躯体,我也用了二十三载,是我白捡回来的时间,我赚了,不嫌亏。”
他说得越轻巧,万俟空便越觉得可恨,谁都可以死,但他季云初不行,至少不能死得这般没尊严。
“我不会让你死,我定会找齐你的魂魄,不管是人命还是天命,都不可能把你带走!若有阻拦,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别人说这话或许可笑,但它出自于万俟空之口,也就一点不可笑,只会让人信服。可偏偏是出自于万俟空之口,这话便显得有些大逆不道,这不该是他会说的话。
有那么一瞬,月明归被他所感染,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状况,纵然万俟空有万般能力,也救不了他。与其自欺欺人,不如一开始就认清现实。
“凤凰涅槃,仙神难挡,三魂七魄自动归位,百余年前你便知我乃凤凰身,大战之后断定我会重生才会一直寻我,可我以涅槃之力尚不能找回胎光,又何况是你?万俟空,别白费力气了,我认命了,你也……”
“不可能!”万俟空忽而失态吼道,他眼眶猩红,像要滴出血来。
万俟空大抵明白一个事实,若当真救不回眼前人,那么他等同于死在他手上。毕竟当年若不是他贸然使用无生焰,若不是为了救那些人,季云初根本不会死。
季云初当然可以死,但绝不是以这种方式。他可以死在对至高修为的追求之下,甚至可以死在与万俟空的战斗之下,但要死于认命,绝无可能。
“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啊,事情过了百年,怎就放不下?这可不像当年的你。老实说,时过境迁,我早就忘了恨,我不恨你,站在你的角度想,讨伐我是你的责任,你我立场不同,便也无谓对错。万俟空,放下吧。”
除了如此宽慰万俟空,月明归好像做不了更多。
万俟空道:“我说过,当年之事有蹊跷,何人指使仙门偷袭天魇宫尚且不得知,而那些参与偷袭之人,全部死在了南祸岛上,到如今死无对证。
“无生焰本有玲珑印可护我方安全,可大战之际,我在使出无生焰后才发现身体有异,玲珑印使不出,若非你用万物洇,只怕当时在场所有人都难以幸免。有人在背后谋划着这一切,你我皆被算计了。”
月明归知道,万俟空的无生焰虽厉害,但却是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使用时必须用伴生招式玲珑印方能护他自身周全,而当时他却使不出玲珑印,显然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挑起仙妖大战,仙鎏天魇皆无一受益,那真正的受益者会是谁?想到此处,月明归脸上闪过一丝凝重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