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常微尘第一次被派往京外,他不喜欢当京官,更喜欢去各地切实体验民生,为百姓做实事。
可正因是第一次,当他到江南,看见那幅人间地狱般的惨状时,便排山倒海般的悲愁病倒了。
是李清荷接过他的担子,指挥民众官员,一点点的重建瘟疫后的江南秩序。
常微尘,第一次如此钦慕一个人。
“你想跟着阿姐一起,创立新王朝?”李铃央问,周围的风声是那样的轻,遮不住她的语气,就这么直隆隆的在常微尘耳边炸响。
其实,他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
他自觉对李清荷的情感很是复杂,这次广慈寺重逢,让他又动了想跟着她干大事的心思,但到底要不要,如何去做,是否他就是如此想的,他都没有捋清楚。
直到李铃央这句话,常微尘才觉得眼前大雾散去,一道惊雷落在他头顶。
他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问:“李姑娘,会觉得这是痴人说梦吗?”
“为什么?因为靖朝没有过皇帝是女子?”
“嗯。”
“可那又怎样?”李铃央看他:“靖朝的开国皇帝,最开始还是平民呢,也没人规定平民不能当皇帝,更没人规定皇帝一定要是男子。”
“如今世道动荡,需要一个英明有魄力的君主,阿姐心系天下,有才有德,没有人比她更加合适,你跟着她,肯定能成一番事业。”
常微尘眼睛一亮,神色坚定起来:“你说得对,我也是如此觉得,只是,你说医师有这意思吗?”
李铃央笑:“不知道,问问不就知道了,你放心,等阿姐回来,我帮你问。”
“嗯。”
太阳彻底落下之时,两人回到了广慈寺,寺中点着灯,李铃央能看见路,便先去吃了晚饭,才回了禅房。
她知道,月亮升起之时,她们也要开始行动了,她要好好睡一觉,迎她们回来。
月亮于天边散发柔光,照亮周围的云,李清荷三人从侧门进去,一路躲过巡查的守卫,到了懿宁殿门口。
“如何进去?”
“守卫森严,我引开东边那两人,怀川引开西边那两人,你进去尽快找到解药。”陆和渊开口。
三人在暗中商议一会,随后分头行动,守卫很快被引开,李清荷弯着腰从一侧推开窗户,翻身摸了进去。
殿中四处都点着灯,她一进去,就立刻将自己藏在暗处,一个宫女从旁边过来,挑蜡烛灯芯,她摸过去将她打昏,套上了她的外衫。
懿宁殿的药房不知道在哪,她借着宫女的装饰的掩护,四处翻找,直到翻找到楚穆清书房外面。
书房里也点着灯,两个人的影子打在书房门上,李清荷将自己藏好,仔细留心着里面的动静。
“……皇帝现在情况如何?”
“娘娘,十几个太医都守着,说是熬不过今夜了。”
“那个宗室处理了吗?”
“已经处理好了,只留下了那个孩子。”
“将孩子安置好,让太医每隔一个时辰报我。”
“是。”
秀珠推门出来,她不会武,察觉不到李清荷,便径直离开。
李清荷看着房门,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她走出暗处,敲响了房门。
“秀珠?进来吧。”
她走进去,就见太后正提笔在一封明黄圣旨上写着什么,太后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缓慢抬头。
李清荷没带面纱,她一眼便认出,微微有些诧异后,神色转常,又低头落下最后一笔。
“你不是回药王谷了吗?怎么回来哀家这里?”她说话的语气,如在叙旧般。
想了想,她放下笔,免得污了圣旨:“是来拿解药的吧?”
她没站起身,只是看着圣旨上的字:“不必翻找了,她的蛊毒,哀家没有解药,五年前西北王征战时,俘虏了一个西域奴隶,那个奴隶为了活命,将那种蛊毒给了西北王,他赠送给了哀家。”
“哀家也不知道解药是什么。”
她的语气很淡,将圣旨吹了吹,才抬眸看李清荷:“你还要什么?”
李清荷看着她,眸中神色极为复杂。
她想起后山那个大娘抱着她哭,不住的说对不起。
是她从那个产婆手中抱回了她,又一时不察,让她的丈夫将她卖给了紫苑。
她身上没有胎记,可事情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原主的亲生母亲。
可惜,原主渴望了一辈子的母爱亲情,是无法从楚穆清身上得到的,她对陆姝尚且无情,怎么会对原主有情呢?
“我来见你。”李清荷轻声道:“我已经查明,我是你当年丢弃的那个女婴。”
楚穆清笑了一下,笑声中多有嘲弄之意:“然后呢?你要怪我?怪我丢弃了你,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
李清荷摇头:“不是。”
楚穆清靠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额头,显得很是放松。
“你也怪不了我,要怪就要怪这个世道,这个世道偏要女人有个男孩,才能立足。”
“要怪就怪你生来是个女子,还是个不受宠嫔妃的孩子。”
李清荷摇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来,只是想见你一面,以你女儿的名义,见你一面。”
楚穆清笑容渐渐收敛:“现在,见到了?”
“嗯。”李清荷往前走,将腰中剑拔出来,抵在她脖颈上:“我们虽然进得来,但出去的很难,况且,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要亲手检查这里每一处。”
楚穆清没动,看着李清荷检查完这间书房的每一处,甚至连她的密室都没放过。
李清荷对那些成堆的文书不感兴趣,她没找到药,便看向太后:“送我们离开这里吧。”
“除了你,还有谁?”
李清荷将剑放在她脖子上,带着她走出去:“有你不想见的人。”
陆和渊和凌怀川从一旁窜出,他们看着李清荷:“可找到药了?”
“没有,她没有解药。”
陆和渊一顿,神色骤然沉下来,腰上裹着黑布的晴天出剑,锐利的剑光一闪,吸引了不少的侍卫涌过来,他手中剑抵着太后的心口:“既然没有,死了最好。”
凌怀川环视围过来的侍卫,拉住陆和渊的手:“不可冲动。”
楚穆清看着蒙面的陆和渊,有些难以置信的咬牙:“你没死。”
她蹙眉笑了一声:“在西南假死,就为了来京城拿解药,看来,是哀家低估了你。”
准确来说,是低估了李铃央。
楚穆清并不相信男女之情,她觉得那是一种笑话,是一种阻碍,是曾障她眼的黑纱,她如此认为,也觉得李铃央与陆和渊,不过只是年少一时的冲动而已。
就如她一般,谁人没有过冲动呢?
只要所爱之人阻了自己的路,那爱,自然会消失。
她突然有些后悔,若她再将李铃央的位置看得重一些,或许,今日就不会有此事发生,陆和渊她定会捏在手中,为她所用。
“不要冲动。”李清荷出声,扫视周围的侍卫:“皇帝快死了,如今国家朝政要靠她,一旦她死了,那些大臣翻了天,靖朝就真要乱了,天下百姓受难,民不聊生,得不偿失。”
陆和渊偏移了些位置,一剑捅了进去,随后转身冷着眼睛看着那些侍卫:“让开。”
侍卫虽然看不起他的面目,可也为他眼神所慑,纷纷退的更远一点。
三人挟持着太后往外走,甚至穿过整条朱雀大街,直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士打开小门,放三人出去,李清荷最后一个离开,将太后往前一退,道了一声:“再见了,母亲。”
她不愿意认楚穆清做母。
可这是原主的心愿。
她一辈子,都想要母亲。
她要替她完成。
楚穆清捂着胸口,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扑到,跪在地上,秀珠赶忙冲过来扶她,她咬着牙,擦掉唇边的血:“放箭。”
弓弩上弦,还未发射出去,皇城中,一骑飞出,匆忙下马,扑在太后脚边:“娘娘。”
“陛下,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