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荷的医术很高明,也好在李母吃下毒药的时间并不长,她让李铃央出去,随后开始视施针救李母。
李铃央走出房间,将门关上。
院子里站着尚书府的人和陆和渊,李铃央看了众人一眼,就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环抱着自己,闭上眼睛将脸埋在臂弯里。
她感觉很累,很疲倦。
长久以来一直隐藏着的疲倦和劳累在这一刻,像是苔藓一样爬满她的心脏。
很多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在这一刻,通通涌入脑海中。
她的人生转折点,是在加入林映山实验室的那一刻,之前她并不知道林映山的研究课题,直到那天。
“机械也可以拥有生命。”林映山穿着白色的防辐射实验服,戴着XR眼镜,因为没启动的原因,那双冷漠但智慧的眼睛直直看着李铃央。
“目前的科技,跟不上您的幻想。”李铃央回答。
“有幻想,才有未来。”林映山带着她走进实验室深处,那里陈列着七具机械骨架,还没有开始建构的骨架,零散放在特殊材料的架子上,保持着最初原始的姿态,机械的冰冷光芒,反射在林映山的眼镜上。
“目前的机械体,都需要外部的能源供应才能够持续运作。”林映山打开一个机械骨架的保护罩,示意李铃央凑上去看:“但这些不会需要。”
“虽然是最基础的机械骨架,但每一个关节我都打磨了很久,本来还有一些问题,但你设计的那个系统很完美的填补了我的空缺。”
“四肢的设计其实大同小异,胸腔,脊骨,头骨的设计也没有难度,难得在于如何赋予这些骨架一个会跳动的心脏。”
林映山看向李铃央:“你会成为我最好的助手。”
李铃央抬头看林映山,说不清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只是觉得心脏跳的很快。
她一直以来都想设计出超越时代的机械结构,碍于很多原因,她没有找到自己该如何去做的路径。
现在,路就在面前。
不依靠外部能量运作的机械体。
这绝对是她要寻找的答案。
“好的,林老师。”
接下来的五年,李铃央一直跟着林映山埋头在实验室,除了必要离开的时候,她永远都在实验台。
目标看似简单,但其实和设计永动机一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有时候科学发明,不仅依赖知识,同样依赖运气。
巧合之下,李铃央找到了其中最关键的奥秘,她破解了那个最难的系统,并且完成了第一副完美运作的机械骨架。
福兮祸之所伏,还没等两人庆祝,监察叩响了实验室的门,所有的资料,以及那些机械骨架全部都付之一炬。
虽然只有五年,可对李铃央来说,那些东西用尽了她所有的心血。
之后她被指控帮助林映山触犯机器人条约,危害人类,在监狱里呆了两个月后,以没有证据无法定罪释放。
释放后,李铃央来到了潘多拉,成了名义上的员工,实际上的囚犯。
有很多时候,李铃央都在幻想,如果当时她有力量,是不是可以救下一些资料,是不是可以跟随着那些东西一同付之一炬。
可惜,她没有勇气去反抗了。
她接受了一切。
接受了,潘多拉为她安排的一切。
当初的无力感,仍然笼罩在李铃央心头,让她在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会害怕自己重蹈覆辙,只有在游戏里,她才能稍微放下现实的枷锁。
可现在,这种枷锁从现实蔓延而来,将她的手脚紧紧捆扎住,让她害怕,让她畏惧,让她质疑自己。
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李铃央闭着眼睛,没有流泪,只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你没有做错什么。”好像是从天空飘来的声音。
她抬起脸,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陆和渊,他一双眸子盯着她,眼睛里满是担心。
“这不是你的错。”陆和渊不忍,眼中几乎要泛出泪来:“别怪自己。”
李铃央呼出一口气,勉强朝着陆和渊露出一个笑容:“嗯。”
陆和渊没敢去碰李铃央,只敢将手覆盖在她手上:“放心,夫人会没事的,无需担忧。”
李铃央呼出一口气,没说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陆和渊说这些事情。
睁眼直到天亮,李清荷才满脸疲惫的从屋中走出,李铃央立刻站起来,扶住一脸虚弱的李清荷。
“放心,已经没事了。”
李铃央含泪:“谢谢二姐。”
李清荷扯出一个笑容:“无事。”
还没等李铃央高兴,便见秀珠从门外走进来,她冷眸扫过众人:“太后宣召,请晋王殿下与两位李小姐,随我去见太后。”
懿宁殿中,太后正坐在书桌前提笔写字,听见脚步声,她抬眸看向走来的三人。
“不必行礼。”她往外走,让人抬来凳子让三人都坐下:“哀家让你们来,是想说昨日之事。”
她一提起此事,李铃央便猛地抬头,她的视线正好与太后撞上。
秀珠从旁走出,手里拿着一个托盘,随后蹲在李铃央面前,太后继续缓声说话:“有些事情,哀家也不想闹得人尽皆知。”
“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女杀其母的事情。”
“不过,左右想来,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太后怜悯的看着对面的三人:“央儿,你说,对吗?”
李铃央浑身一颤,秀珠冷声道:“李小姐,请将东西,交出来吧。”
陆和渊目色变得锋利起来,他起身,向前与太后直面:“欲加之罪,难道就是太后的做派?”
“有些事情,本王也不愿意说,免教天下人,看皇家笑话。”
陆和渊此话一出,太后神色略微变化,她视线划过李清荷,语气冷硬:“是你。”
“一码归一码。”太后神色很快恢复,勾唇:“渊儿,你与母后,越来越没规矩了。”
“哀家是靖朝的太后,你是靖朝的王爷,怎么这么和哀家说话?”
“哀家只是想追查,究竟是何人下毒毒害央儿的母亲。”
太后往后几步,坐在主位上:“央儿别怕,哀家在这里,杀母之事,哀家不信,哀家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铃央僵坐在凳子上,她的手缩在袖中,紧紧握着那个药瓶,她大脑飞快运转,抬头与太后对视。
她忽略了什么?
太后这样子,似乎不是想借着自己针对陆和渊。
不对。
太后是想让她杀李清荷,可是为什么不让李不辞与她明说?反正李不辞是她的人,绝不会泄露出去。
为什么要在瓶子上……
李铃央猛地惊醒,太后要针对的至始至终不是她,是李清荷。
她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她错了。
无论她会不会给李清荷下药,太后都是一箭双雕,即使她是自己喝下去,她同样可以针对李清荷。
那瓶子上的图案,李清荷怎么都赖不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而那些故意让她撞见的事情,只是在声东击西。
她死死攥住瓶子,整只手都因为过于用力在轻微发抖。
要不要顺水推舟,嫁祸李清荷?
只要嫁祸给李清荷,她立刻就可以成为太后的心腹,紧紧依附上反派线。
陆和渊遮住太后看向她的视线,冷着脸:“太后若无其他事情,我等便先走了。”
太后敲着扶手,没有阻止陆和渊,宫殿周围的侍卫却在他抬步的下一刻抽出手中的刀。
“你太大胆了,渊儿,你的礼仪我记得是先帝教你,若是忘了,哀家不介意再教你一遍。”
“央儿,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哀家,替你拿出来?”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母后,李夫人前来拜见。”
陆姝步履匆忙的走进屋中,侍卫收刀,可剑拔弩张的氛围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陆姝的到来,更上一层。
太后的脸色完全沉下来:“这么快就醒了?”
“是,儿臣今早去看望的时候,李夫人就醒了,听闻母后在调查昨晚的凶手,她便亲自过来了。”
李铃央看向门外,李夫人一步一步移动的格外艰难,她脸色惨白,如同白纸般毫无血色,正在兰若的搀扶之下,朝她步步走来。
“母亲!”李铃央快步过去搀扶她,李母宽慰的拍她的手臂:“你啊,老是闯祸。”
她没走进来,只在门外跪下,朝着太后磕头,太后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臣妇严松萝,叩请太后安康,臣妇自幼体弱多病,少年时便因误食野果中毒落下病根,昨夜太后钦赐御酒,臣妇贪杯多饮,才引得病根复发,搅扰寿宴,臣妇罪该万死,望太后责罚。”
严松萝一番话说得极为妥帖,太后微微睁眼眼睛,睨着跪在远处的人。
良久,她才道:
“既然如此,便回去好好养病吧。”
她声音平淡,摆袖让众人退出去,秀珠到她跟前,低声道:“娘娘,要不要奴婢……”
太后面容冷淡:“昨夜哀家试酒,今朝哀家传召,若是她这么短时间内死了,哀家也脱不了干系。”
“悠悠众口,最难堵。”
“罢了,左右这一闹,哀家也知道了些东西。”她垂眸,看着指甲上鲜艳的蔻丹。
昨夜,李铃央选择了自尽。
没有装傻,也没有投靠自己。
很奇怪。
上次她带着李铃央去见黑佛,但凡见过黑佛之人,都会被迷惑心智,可她却丝毫没有任何变化。
不仅如此,她方才明显有犹豫之色,多半猜出她要做什么,为何不做,又为何犹豫?
陆和渊对她情意不浅,李清荷对她多有相护之意。
若真是与她们二人站在一起。
那她,在犹豫什么?
“盯紧她们,不管是李清荷,还是李铃央。”
李铃央与兰若搀扶严松萝回去,陆和渊看向陆姝:“多谢阿姐。”
陆姝摇头:“昨夜酒宴上的事我已听说,是李夫人执意要去,与我无关。”
她看向李铃央的背影:“去吧。”
陆和渊跟上去,想要帮着李铃央,却被李清荷拦住,她侧目,依旧冷漠:“忘了你的承诺?”
“我……”
李清荷冷笑:“堂堂晋王许的承诺,难道是假的?”
陆和渊神色沉下来:“我不会放开她。”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要将她扯到这潭水里来,在这京城里,你的喜欢,是对她最大的伤害。”李清荷句句如刀:“太后素来针对你,你以为她会放过央儿?”
“这只是开端,我不希望她受更多的伤,更不希望她用命去救人。”
“你不放开她,她迟早会因为你而死。”
李清荷字字带血,陆和渊却说不出来反驳的话,因为她说的是事实。
“我不会放开她,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你不想遵守承诺?”李清荷蹙眉,陆和渊声音更冷:“这个承诺,我会用别的东西补偿。”
“不必。”李清荷上下扫视陆和渊:“你既然不遵守,你我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你说要带她走,最好说到做到,若是她再因你受伤,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李清荷扭头就走,替了兰若,与李铃央一同搀扶李母离开,陆和渊站在原地,打算一直跟着她的腿,此刻却似生根,一分一毫也挪动不了。
他觉得有些冷,看着李铃央的背影,有些遥远,有些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