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熏暖,太后睁开眼睛,伸手推了推眼角的皱纹:“几时了?”
“回娘娘,寅时了。”
身边的宫女扶起她,她侧眼看向只穿着一件中衣跪在下面的李不辞,他的中衣上还留着一大片血痕,太后未起,他不敢抬头,只将头抵在地上。
“回去吧。”
李不辞闭着眼睛,将头抬起,又磕在地上:“是。”
“下次再犯,可就不是这样的惩罚了。”
她语气平淡,在宫女的服侍下穿上独属于太后的宫袍,李不辞低着头,在宫女的指引下离开。
“这衣服,可真重。”太后看着宫女抬来的铜镜,镜中是她脸上的皱纹,以及身上华丽宽大的衣服:“若是换一件,兴许会更好。”
外面的天还是黑的,乌云遮月,只有点点星光于夜幕闪烁,街道上没有人,只有李不辞快步独行。
从小门进了尚书府,一路无灯,也没有月光,不过他向来习惯黑暗,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推开院门,他却在黑暗中看见一点烛光。
李铃央喝醉了趴在石桌上,桌上放着盏灯笼。
她竟然还在。
李不辞走到她身边,垂眸看着她,灯笼的辉光温柔照在她脸庞,平日里吵闹的声音消失,明媚的笑容消失,只剩下微红的脸颊,和沾着酒液的嘴唇。
“真蠢。”
他骂了声,放慢脚步走入屋中,拿了一件大氅盖在李铃央身上。
这件大氅,是收养他的母亲送他的东西。
进府后,他再没穿过,怕弄脏。
虽一直压在箱底,可,不脏。
李铃央觉浅,而且警惕性很高,方才李不辞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犯困不想睁眼,一感受到大氅,她便睁开眼睛,抬起眼睛去看李不辞。
“大忙人,你总算回来了,不过酒我已经喝完了。”
“嗯。”
“下次再给你带酒吧。”李铃央伸了个懒腰,身上的大氅便滑落在地上,李不辞想要弯腰去捡,见她弯腰,便后退一步,收起自己的手。
“谢了,下次洗干净给你送过来,哦对了,药在这,记得涂啊。”李铃央拎着衣服,打了个哈欠,拎起灯笼。
“早点睡。”
走到院门听到李不辞的话,李铃央转头带着几分好奇打量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晚安。”
她一走,院子便又陷入黑暗中。
她带走了唯一的灯笼和光,李不辞在黑暗中站立良久,直到再也感受不到李铃央的气息,他坐下来,就在李铃央位子的对面,将已经空了的酒坛拿起,喝了一口。
“真蠢。”
尚书府里无所事事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李铃央离开林子已经过了半月,这半个月好吃好喝养着,整个人似乎都胖了一圈。
李铃央揪着自己的脸,在镜中照着。
“伙食真好,竟然吃胖了。”
这游戏拟真程度让她都震惊了,吃多了竟然还长胖的。
“小姐吃午饭了,今天夫人特地让人做了您爱吃的蒸排骨。”明月将午饭端进来,顺道给她带了一封请帖。
“还有,这是晋王给您的请帖。”
李铃央接过,顺手放到桌边,先吃了一块排骨:“你去吃饭,不用管我。”
“好的!”明月习惯出门离开,她吃饱了才拆开信。
原来是今晚因为秋闱有灯会,他想邀她出来一起赏灯,左右没事干,李铃央便将信纸拿出来,给他写回信。
先拒绝他来接自己,然后再约定在望江楼门口见面。
李铃央写完,吹了吹信纸,随后让人帮自己送过去给他。
夜晚很快降临,李玲央带着明月从侧门离开。
今夜京中很是热闹,满街花灯,形状各异,悬挂在街道两侧,街道上满是行人,人来人往,喧闹熙攘。
李铃央四处看着,跟着明月走到望江楼下。
“为什么今日这么热闹?”
明月看着四周,眼中映着五颜六色的花灯:“小姐,马上就是太后寿辰,还有秋闱,这几日很多举子从各地赶来,往年这时候有很多文会,人一多,自然就热闹起来了。”
“哦。”
难怪街上行人,有不少都是背着书筐的书生。
“你去看花灯就好,我在这里等陆和渊。”李铃央道,催促明月去玩,明月摇头:“虽然我也很想去玩,但是要等晋王殿下来,明月才能离开。”
李铃央看着远处的连片花灯,看得久了,那些灯光便化作一片片如雪花样的光斑。
她并非对这些花灯不感兴趣,只是怕她走开,陆和渊找不到人。
望江楼作为京城最大的酒楼,此刻人声鼎沸,一阵又一阵的欢迎声后,便是互相恭维之语,又有人走到楼边,看着贯行京城的御河吟诗作对。
左右不是借女子之口宣泄郁闷,就是借女子之口表达谄媚。
李铃央听着听着,觉得分外好笑。
秋闱考试不靠真材实料,靠借女子之口攀附?
分明丑陋肮脏之事,倒是说得冠名堂皇。
李铃央笑起来,又在明月面前夸张表演无声念诗词,惹得明月笑声连连。
“哪里来的笑声,扰了雅兴。”楼上的文人往下望,正好瞅见李铃央两人,立刻拉下脸:“小小女子,在这里笑什么,滚一边去。”
“你管得着吗?我们看江看月看傻子,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
楼上的文人一时语塞,正准备撸袖子骂人,却听一声轻笑:“看江看月看傻子,我看你出的上联倒是很好,让我来出下联。”
“听风听雨听酸诗。”
一众文人冷笑:“藏头露尾,蛇鼠之辈,你算什么东西,竟然连我们都敢骂!”
“骂的就是你,多管闲事,你的书是在村口学的?长舌男!”
“你!”
文人正准备骂人,就见陆和渊从黑暗中走出,他手拿折扇,看她:“让你久等了。”
“晋王殿下!”
楼上人惊呼,纷纷行礼,陆和渊抬头,即使站在底下,周身气势却硬生生让望江楼都矮了一截。
“不必行礼,你们作诗就好。”
陆和渊也没解释,更没说什么好话拉拢,他的身份地位,只有别人高攀的份,无须他低头。
“是。”
文人面面相觑,非常有默契的往里面退了好几步,晋王都说他们是酸诗了,他们还敢找场子骂人?
“不错嘛,还是你厉害,有权有势就是好。”李铃央拍了一下陆和渊的胸膛。
陆和渊摇头叹气:“也不是很好,这个身份只能吓唬吓唬这些阿谀奉承的人,却吓唬不到你。”
“你想吓唬我?那我该说什么?”李铃央自然抽走他手中的扇子,拱手装着酸书生的模样:
“晋王殿下,在下怕了。”
“那还是不吓唬你了。”他笑着牵住她的手:“我可不要你怕我。”
“是去赏花灯吗?”
李铃央任他牵着,带自己往河边走。
“算是,只是城里人多,我们去城外看。”
两人停在河岸边,一艘船缓慢靠近,停在两人身边。
陆和渊上船,朝李铃央伸出手:“愿意和我一起漫游而下去赏灯吗?”
此刻微风正好,脚下是繁星,眼前是站在星河里的人,李铃央笑着伸出手,搭在他手心。
“好啊。”
“明月”李铃央回头想要去找明月,明月已经走的老远,拿着糖葫芦朝她挥手。
“我让人护着她,你放心。”陆和渊的声音从后传来,她便也笑着朝明月挥手。
小船驶离岸边,船夫一篙深一篙浅缓缓推着小船往前,船行水中如履平地,李铃央坐在船头,晃着脚,向后抬头看着陆和渊。
“在城外准备了什么?”
陆和渊笑着坐在她身边:“花灯。”
“花灯也可以在城里看。”
“可城里看的花灯,是属于京城所有人的。”陆和渊将她的手拉在自己怀中,李铃央侧头看他:“哦?你的意思是,城外的不是所有人的?”
“嗯。”陆和渊偏头看向李铃央,后者却又抬头看着天空。
“是独属于,你我二人的。”
小船已经划出了城区范围,朝着荒野而去,远离了人声,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虫鸣和船桨划水的声音。
河岸边逐渐出现不少的芦苇荡,风吹过芦苇荡,有点点光芒随着芦苇的摇晃而升起。
眼里的星星逐渐被更亮的烛光所代替,一盏又一盏的天灯从芦苇荡中飘起,无数盏天灯几乎照亮整个夜空,倒映在水中,如同无数繁星落水。
李铃央眼睛一亮,她从船舷站起,仰头望着满天的星灯。
“虽然猜到,但是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花灯。”
她转头看向陆和渊,在无数的灯光里,陆和渊的眼神温柔如水:“你说的萤火虫,我没见过,这些天找了很久,也没找到。”
“这样得光算不上莹莹辉光,是不是太亮了?”
李铃央心中塌陷了一块,柔和的如风中的芦苇荡。
“超亮的。”她站起来,张开手臂:“可是,却是我见过最美的萤火虫了。”
微风轻轻吹来,吹起两人的衣角交缠在一起。
民间嫁娶习俗,要将衣角缠在一起,表示此生不离,李铃央忍不住握紧他的手,往前抱住他的腰。
陆和渊回抱住她,垂眸看着她:“你喜欢就好。”
“这个时候,你不该说些什么?”李铃央带着笑意,抬头看他。
如同被拆穿心思一样,陆和渊的脸色在黑夜里也红得明显,他目光躲躲闪闪,最后又坚定的看向她。
视线在两人相拥的狭小空间里相撞。
“你说,要求婚,我们之间的婚约才作数。”
他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央央,我承诺不了来世,我不知道来世的我是什么样。”
“是否还能给你幸福,是否还能和你站在一起,是否还值得你的爱。”
“如果来世,有更好的人爱你,更适合你的人爱你,那我不愿意成为你的阻碍。”
“但我知道,如今的我可以站在你的身边。”
“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陪着你,一起吃早饭午饭晚饭,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一起种花赏花。”
李铃央抬头望着他。
不得不承认,陆和渊是独特的。
无论是在所有人静止时,他和自己一样能够活动,还是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他都是独特的。
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陆和渊,正如陆和渊眼中只有她一样。
这一瞬间,李玲央想起了很多,是他拼死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是他将死和自己温柔说的话,是他眼中不属于程序的色彩,是他在黑暗中拥住自己的那个怀抱。
关于他的一切,永远都是温暖鲜艳的色彩。
她有些分不清虚拟与现实了。
可她,依旧无法回答他。
她踮起脚尖,离他越来越近。
但她想用用行动告诉他。
她的心,其实和他一样。
她仰头,扣住陆和渊本就垂下的后脑,与他缩短彼此的距离,灼热的视线尽皆化作温暖的相触。
春水悠悠向东流去,带着炙热的温度,四周的一切似乎都沉寂下来,只有两人心跳声是那样的大,大的要惊起沉睡的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