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两步,前面的钟挽灵却站定了。姚小方追上一看,原来他们已经下了石桥,站在一处平整的台地上。其他人也很快追了上来,踏上了这片台地。这台地青砖整齐,隐约间还能看到前面齐整地排列着许多一人环抱的雕花大柱。显然不是他们出发时的那处山崖,反倒更像是他们刚刚途经看到的空中宫殿。有些弟子欣喜不已,想是终于走出去了;有些弟子惶恐不安,愈发觉得脚下是新的幻象。
几名弟子想用萤石照亮一观,前面却突然亮起了火光,紧接着他们头上也燃起了灯火,整个空间顿时灯火辉煌。穹顶之上星光璀璨,却不是星空,而是一幅用宝石装点刻画详尽的星象图。穹顶之下外设十六根祥云柱,侧挂火盆,内还有八根需两三人环抱的飞仙雕花柱,各悬挂着四五个雕饰精美的石灯笼。其间是个圆厅正对着穹顶星河图,四方立着四支单足鹤形的长明灯,中赫然是口装饰华美的棺材。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并不在室外而在室内,这也不是什么宫殿,而是一间墓室。
墓室于修者而言也是非常之地,更何况这间墓室一看就不是什么王侯贵胄的墓穴这么简单,这显然是个仙冢。众人都不敢轻易动作。
钟挽灵却上前两步,抱拳行礼,谦恭道:“前辈贵安,我等是途经此处的修士,因寻人误入贵宝地,并无打搅前辈清修之意,还望前辈恕罪,放我们离开。”
墓室形制规整,一览无余,除了他们一行便无一人,自然没有回音。回望外围除了石桥尚在,就连月光都没了。
钟挽灵又上前一步,抱拳高声说:“前辈明鉴,我等乃是未寻一名走失弟子误入宝地,并非求财,也无意叨扰。还请前辈放还那名弟子,让我等离去,我与师兄保证必将严加管束弟子,绝不会再来叨扰前辈清净,还望前辈行个方便。”
众人都是不明所以。这没人没回应的,怎么还追加上条件了?现在情况貌似是他们为鱼肉人为刀俎吧。
哪想钟挽灵见墓室中还是没有回应,竟又上前一步,这次连抱拳都省了,直接高声说:“我看前辈所用正是‘无垠梦境’,猜前辈也是江东佬山钟氏之人。我乃江东钟氏第四十五代家主。我本同宗就不要相互为难,何不现身一谈,事成后两不干涉,岂不美哉?”
众人都傻眼了。哪有这般与人商量的?更何况他们还在劣势。
可室中当真传出来男子嗤笑之声,声音苍老,中气却足。“好个黄口小儿,竟敢假冒家主。”
钟挽灵却哈哈大笑:“非也非也,我不过是将未来之事提前用了,怎能说是假冒?前辈若是不信,何不现身一见呢?”
话音刚落,一个青白飘逸的身影赫然浮现在那棺木之前,是一名清俊漠然的青年男子,那男子身着宽大的青白交织竹叶纹大袖长褂,以青色发带和竹枝叶束发,举止很是优雅仙逸。开口之声却很苍老。“钟氏已经这般没落,竟要选你一个小丫头做家主了吗?”
听到有人这般奚落自家宗亲,钟挽灵却不怒反笑:“可不是嘛。不过前辈也没甚了不起,为人执守罢了,有何颜面奚落我等后辈呀?”
那男子冷笑一声,冷冷说道:“好个小儿,汝等生杀予夺尽在我之掌控,尔何以与我谈判?”
钟挽灵不以为意地一笑,说:“前辈何来自信?其实‘无垠梦境’并非无解,也非是什么了不起的术法。不过是凡界对梦术知之甚少,这才有些棘手罢了。”
这话显然触到了男子逆鳞,他的脸色陡然不善了。“哦?这么说,你有破解之法?”
“这是自然。”钟挽灵闭目微笑。
男子不悦说:“那你还与我谈什么?”
钟挽灵莞尔言道:“一来,前辈与我同宗,若真由我这个晚辈破了前辈的术法,多少有伤前辈的面子,何不以和为贵;二来,诚如我先前所言,我们还有一名弟子疑似误入谷中,不知是否在前辈这,若是在,还请前辈归还。”
男子冷哼一声,怒瞪钟挽灵,说:“你认为我会告诉你?”
钟挽灵俏皮地咂了咂嘴,惋惜道:“看样子是不会。”旋即又狡黠一笑,“多谢前辈告知。”
男子危险的眯了眯眼睛,审视着钟挽灵,冷冷地说:“你不会真以为以你这点修为和梦术本事就能破我的阵法吧。”
钟挽灵的笑容始终未变,□□风地说:“不是以为,是确信。我等站在此地,前辈出现在我面前,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男子眼神陡然一变。
钟挽灵继续说道:“我是不曾破过‘无垠梦境’没错,但是并不是没见过他人破。我虽无法用他的办法,但也并不是无计可施。只要出其不意,使操梦者受创,此阵便可破。”
男子仰天狂笑,怒道:“言已至此,你还想出其不意?竖子莫要太荒谬!”
话音未落,一道人影已然冲了出去,飞纵跃起,甩手就是一记饱含灵力的暴击。
“南师弟!”
没错,这冲出去的人正是方才反常乖巧的南姓弟子。这一记暴击是运足了气劲,可那男子却是不闪不避。只见那暴击打出,眼看就要打到男子面门,却是凭空掉了个转,径直折返打向还在空中的南姓弟子。
说时迟那时快,姚小方也冲了出去,击出一掌暴击,意图抵消那折返回来的灵力。
可电光火石间,南姓弟子却像是被人从后面狠推了一把,整个人撞着两股气劲飞扑向那男子。那男子顿觉不妙,正想躲闪,却被南姓弟子紧紧抱住。
就在这时,又一股气劲狠狠拍在了南姓弟子背后,引爆了方才被身躯挡下尚来不及爆开的两记暴击,三股灵力瞬间炸开,南姓弟子的肉身瞬间四散炸裂。青衣男子这才看清,那身后之人竟是钟挽灵!
刹那间,皓光一闪,黑夜尽褪。再睁眼,众人已经回到了那片林中。
一排妖人蹲得整整齐齐,南姓弟子手持长剑保持着劈砍的动作,却是目光呆滞一动不动。一名弟子正想上前拍醒他,却被钟挽灵喝止。
“别碰他,会再启动阵法的。他已经死了。”
那弟子愤然抬头,冲上来就要给钟挽灵一拳,却被姚小方一把按在地上。那弟子哭喊着怒吼:“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她杀了南师兄!”
其余弟子也纷纷拔剑围上钟挽灵。
郭源飞出铁尺在钟挽灵身边化出护盾,挡在钟挽灵身前。
众弟子都不理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敬爱的师父。“师父!”“师父!她杀了南师兄!”
“不是她!”姚小方悲怆地大吼,泪水如泉涌般流下淌了满脸,“是我!是我杀了南师弟!”
“不!我们大家分明都看见了!最后是她……”
“那不是南师弟!”姚小方可怜地望向钟挽灵,“那是你制造的幻象。就像石桥一样,是你为我们做的幻象,对不对?对不对!”
钟挽灵怜悯地垂下眼,没有回答。
姚小方知道这就是回答,心痛欲绝泣不成声:“你可怜我,可怜我们痛失手足,所以才做了南师弟还活着的幻象。南师弟的杏叶碎了,师父根本不可能与他连接思念,更不可能将他牵引过来!他是你造出来的……只不过最后,迫于无奈,只能毁了它。你是可怜我,你觉得我承担不起杀死师弟的结果吗?!”
钟挽灵走过茫然失措的弟子身边,扶住姚小方,温言劝道:“你没有杀他。”
“你不必骗我!”姚小方悲愤地大吼,“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承担得起!”
“我没有骗你。”钟挽灵镇静而严肃地说,“当时那里没有南师侄,那是一个幻象,不是真的。”
钟挽灵顿了顿,吸了口气,温和地说,“杏叶断裂的事只是个巧合。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但是杏叶断裂与物主身死并无直接关联,以前也有过物主还在杏叶却断裂的事故,虽然很少见,但并不是没有。那只是巧合罢了,他当时并不在。”
姚小方懵懂地抬起头,看着钟挽灵。钟挽灵温柔地帮他顺了顺背,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说,“而且,最后那老鬼不是也告诉我们了,他手上没有其他的弟子了,既没有南师侄,也没有贺师侄。如果他有,他不会说‘不会告诉你’,而是说‘不会放’,亦或者干脆说‘人已死了’来刺激我们,激发我们的负情绪。他都没有,”钟挽灵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立着像雕塑一般的弟子,惋惜地叹了口气,“那只能说明,南师侄在触发‘无垠梦境’的时候,就已经被触发时的机关杀死了,他并没有跟我们一起进入梦境。”
郭源在姚小方的另一侧坐下,轻轻往他背后送了一些灵力,舒缓他体内因为情绪而激荡翻涌的精元。
姚小方捂着脸,恸哭不止。围在周围的弟子们也放下了手中的长剑,默默流泪。
“师父!”
山崖上一队人举着火把匆匆赶来,为首的正是宋濂。
钟挽灵抬手跟宋濂打了个手势让他安心不忙事,一面拍拍姚小方的肩,轻声劝道:“走吧,我们先离开这里。”又看向一旁的郭源,略带歉意地说:“抱歉了,郭师兄。贺师侄之事还需从长计议,还请郭师兄以血魔之事为先,这山谷和师侄之事还请押后。”
郭源点头表示理解,让弟子们先行退出树林,这才道谢:“师妹莫要自责。师妹舍身相救,郭源已是感激不尽。今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师妹尽管开口。”
弟子们虽是不愿放任同门尸首在野外风吹日晒,可也不敢再触机关,只能互相搀扶着与军兵会合。郭源不舍地望着站立着的弟子尸体,神色黯然。
钟挽灵在他身边轻声说:“师兄不必客气。其实晚兰也得谢过师兄才是。”
郭源不解地看向钟挽灵。
“郭师兄明知晚兰在扯谎却没有点破,其实你早就看出我并非想找回头路了吧?”钟挽灵看着郭源平静的神情,“那老鬼恐怕就是创‘无垠梦境’之人。若非郭师兄没点破,且多次维护,我也不能假戏真做找到阵心,骗出那老鬼,更别提破阵了。”
郭源苦笑,:“师妹说笑了。即便我不配合,你也有备案吧。反观我,我这做师父的,真是失职。小贺丢了,小南又没了……我若有你这般思虑周全,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郭源转过身,苦叹道:“罢了。也许这便是天意。小贺……但凭他自己的造化吧。”
钟挽灵却说:“师兄莫要会错意了。我说的是暂后,可没说这事就这样完了。”
郭源一愣,连带着周围互相扶持着往林外走的弟子们也都愣住了。
钟挽灵看了一眼像雕塑一般站在林中的尸体,坚定地说:“人死了,是血债。血债岂有不还的道理?待血魔之事解决,我定会回来好好清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