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以后,盛曚交出了乌玉玦,步乘月于是又栽出一颗神魂木,盛曚的药勉强续上了,吊着她的命,吊着她的心。
盛曚命数将尽的事像一把铡刀,悬而未落,冷漠的刀光无时无刻在闪着她的眼。
她从未有这种感觉,这般忐忑不安竟然是为了旁人,别人的死亡竟然能这样牵动她的心,“本尊几百年,一辈子,就养过这么一个徒弟,你可争气点儿。”
忽然被揉头的冥尊不知所谓,但还是回应,“师尊,我名头可比你响。”
“那我也算是借了你的东风,这三界,人鬼妖,或许不知步乘月,但一定晓得冥尊的师尊,所以你当年为何鬼迷心窍同鬼族勾结?”步乘月最近胆子肥了,开始翻旧账。
盛曚用她灰蒙蒙的眼凝注步乘月,“不是我选择了入鬼族,是这一道,选择了我。”
她空有天赋,却无人教导,被诓骗到蓬莱岛,干不完的杂活且不提,关进暗无天日的密室与鬼气血肉交融,再好的天赋也不干净了。
盛曚那时候,她还是年七的时候,这些事并不懂,鬼气也还没显示出多大影响,逃出来后她依旧修仙,一门心思出人头地,给那些仙尊的做普通弟子她看不上,去了就要伺候数不清的师兄师姐,她要做首席大弟子。
盛曚不在乎乘月仙尊的风言风语,第一次见面时她只知道这个人眨眼间便出现了,一个动作都没有,威压却让人喘不过气来,实力如此,流言蜚语算什么。
用近乎无赖的法子,盛曚爬进了月地云阶,她想踩着天上的飞舟、高高的山头,离天更近。
不成想千恩万谢求来的师尊那样惊喜,不但实力超群,还很会欲擒故纵那一套。
导致盛曚不但进了月地云阶的门,还爬上了师尊的床。
步乘月听到这里,两个指头并起来狠狠掐了一下盛曚,“混说什么!”怎么听起来全是她勾引单纯的一心修炼的徒弟!
“就是你,分明是师尊每日冲我笑,夸我做饭好吃,我受伤了会抱我,我被欺负了会替我讨回来,嘴上说着不会管我,其实我出宗门历练师尊都寸步不离守着,还给我武器丹药……”
步乘月听得两眼一黑,这不是很普通的事吗,她对谁都是笑模样,她就是贪嘴,还有点嘴硬心软,好东西给徒弟,更好的东西留着自己用,怎么到盛曚嘴里晃一圈便全然变了味儿了?
“为师对不住你。”若是盛曚拜了别人为师,那人很容易就能做的比步乘月更好,盛曚也会爱上那个人的,也不会因为当师尊的没经验,让她分不清师徒情和别的情。
反而是自己妨碍她见识更好的人了,所以她说对不住。
“嗯?师尊是想凭一声道歉换取自由吗?不可能。”
步乘月被迫抬头,再次无语,她说什么、做什么,盛曚都会解读为她想离开,“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叹了口气,“傻孩子,跟我在一起你是亏了你知道吗。”
盛曚嘴角向下,看起来是想说点什么,但那句话可能有辱她的威严,于是忍着不说,步乘月知道她别扭,毕竟冥尊大人以前撒得一手好娇,最会说甜言蜜语讨师尊欢心了。
现在她怕被师尊拿捏,那些话就都忍着不说,积攒多了就化在眼底,每次步乘月看她都能感受到。
步乘月收回眼,枕着盛曚,继续一开始的话题,“所以你跟鬼族交易,是发现了身体里的鬼气,觉得自己修仙无望,干脆大家都别修了?”
她真的很了解自己的徒弟,盛曚差不多就是这个心思,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还修仙呢,明明她师尊那么好那么善良,让他们说成什么了。
她身体里的鬼气也注定她在修仙一途上走不长远,别看前期进步飞速,最多也就元婴期,再进一步痴心妄想。
修真界逼得她师徒二人竟然要投奔浮瓷区,那臭狐狸的老家,盛曚怎么可能乐意。
“我真的没有想让你也搭进命去。”
“我知道,你说过好几遍了,而且你也赔了命,尽力去弥补了,扯平了。”
盛曚扯着她的头发玩儿,缓缓说道,“我的事师尊几乎都知道,我没什么隐瞒的。”
步乘月心道不好,这是点她呢。
“为师也没什么大事瞒着你,就是为师活得比你久不少年岁,很多小事记不清了,你也没问过我,咳、”说着说着,竟然被自己呛到了,步乘月更心虚了。
“放松点,师尊,只要你不是背着我找别人,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步乘月第一反应是,“不背着你就可以找别人了吗”,当着这种自寻死路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蹦的,她说,“我背地里给不少人使过绊子,主要是那几个欺负我娘的人。”
步乘月越说声音越小,直到盛曚轻轻捂住她的嘴,“没关系师尊,我又不会怪你,若是你不约束,我不但会杀了那些人,还要连同欺负你的也一块杀了。”
“我还行,没人真的欺负我,他们只会造谣。”
在手掌底下说话,热气会喷洒在掌心,唇瓣的触感格外美好,渐渐地,步乘月说什么盛曚就都听不进去了。
又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的一天。
冥界的苦日子过多了,步乘月偶尔回月地云阶一趟,并不见人,只为了能用灵力炼丹,只是她不主动见人也会被人找上门来,贺如几乎是扎根在月地云阶山脚下了,说是来看望步乘月,实则变着法的打探鲛鬼的消息。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林霖,盛曚可以知道,不过若要让她上手查,鲛鬼也保不住命了,”她连自己的感情问题都理得一塌糊涂,贺如这对更复杂的她多看一眼都嫌累,“你莫要来烦我了,该转达的我会转达,她不出来你是见不到她的。”毕竟阴阳相隔。
贺如好半响说不出话来,迈着沉重的步伐,都快走出去了才扭头说,“莫掌门让我代她问好,还有那个高弥,为你供奉了长生牌位,说见不到你,只好这样尽份心意。”
感情她快走了才想起来说此行的正题。
步乘月手上动作一顿,竟然有人给她供奉牌位。
这东西只有她飞升成仙,或者死了才能有用,对她现在而言是毫无帮助的,甚至让某人知道了,还有坏处。
或许,盛曚早就知道了,她现在连步乘月不知何年何月在何地踩下的一枚脚印被磨掉都了如指掌,步乘月开始不安。
心神一晃,贺如早已消失,她好像记得上次见面时她说过什么话,算了,不重要。
那个疯子最近不知憋着什么坏,格外乖巧,就连她提出自己在月地云阶待几天的要求都答应了,步乘月更关心盛曚的问题。
她摘下新的神魂木幼嫩的芽,提取出最纯粹的部分来入药,丹药本来就苦,炼丹人的苦心更是增添味道。
都不用掐指算,就算她再怎么忽略时间,盛曚也只有几十年光阴了。
所有人都当冥尊是眨眼间生杀夺于的可怕人物,近年来不曾现世,世道也太平,可人没还没忘,神虚舟上至今有打斗痕迹,那位仙尊被掳走后再也没回来。
其实步乘月仔细一打听便能知道,给她供奉牌位的不仅是神虚舟的高弥,还有福德镇杜家村的老村长、浮瓷区深林中的万足虫、雪山脚下的散修……
他们都是直接或间接受过步乘月的帮助,有的甚至是偿还步乘月娘亲的恩惠,有人或许受过鬼族带来的灾,得到补偿后,把恩情算在了步乘月头上。
散修则是因为,乘月仙尊纯灵体出世之时,灵力福泽惠及一方,她有幸蹭上。
这些步乘月一概不知,她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给徒弟续命,可惜了月地云阶时时都是好风光,也无人赏。
满山的白雪空对月,时常往来于此的只有那对师徒,师尊每日每日都在折腾草药,徒弟每日每日都在折腾师尊。
月地云阶并未栽种红梅,这个时节雪地里一抹刺目的猩红,步乘月看着比雪还要白上几分的盛曚,她猜到了那是什么,不可避免地忧心,“藏什么,我都看见了,多久了?”
“乘月还是多想想自身吧,我就算死了,也不是你能摆脱得掉的。”果然她一张嘴,牙齿舌尖都是残留的血迹。
“才三年,不是说还有一二百年……”
一二百年,是静养,盛曚有一整个冥府要管理,她若是露出一点病容,那些鬼会撕了她的。
还有阳间的鬼,浮瓷区的生命树,哪一样不需要她耗心费神。
“师尊,我这几日的表现你应该很满意吧,”动不动就摸她的头以示嘉奖,一定很满意,“所以我筹备了结契大典,你能笑着出席吗?”
不是能不能出席,因为这件事步乘月说了不算,就算是绑盛曚也得给她绑去,当然,她主动笑着参加最好不过。
步乘月宁愿听见的是盛曚让她脱光了去暖床,也不敢相信她这交代遗愿的语气。
“步乘月,”盛曚叹息着接住一颗泪,“我真的等不起了,你哭也没用,三月后就算是用法术你也得跟我完婚。”她还是更喜欢看这亮晶晶的东西在床上被里滚落。
威胁的话说完,她替她擦眼泪,轻飘飘的话听起来像安抚,“多希望你真的是为我掉一滴泪,师尊,很开心吧,我快死了。”
“你个混账怎么不现在就去死!我都这样了还假,我至于陪你做戏做到这种地步吗!”某人张牙舞爪,眼里既流泪又喷火,一时间惹得盛曚不知所措。
“什么地步?”她真心问,“不是师尊你亲自选的让我死吗。”盛曚自嘲似的勾起一丝笑,“贺如都告诉我了,师尊不必愧疚,我都理解,我也知足。”
刹那间,贺如说过的话在脑海中清明地回响:“你体质特殊,她也不是寻常鬼身,唯有双修能帮她续命了,我知你心高气傲,不愿使那法子,但盛曚就认准了你,你还是……多劝劝她吧。”
步乘月愣了,“我当时走神了,没听见。”苍白无力地解释,尔后是面露难堪,小声问了一句,“我们那样还不算双修?”
盛曚这下是真的笑了,“我有进去过?”
步乘月脸上犹挂着泪,这下真的上天无门,下地不能,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