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早上,说好来碰面的丁弈始终没有出现,山人一边擦着活动室的窗玻璃,一边盯着远处的养老院大门,越来越心浮气躁。相反的徐子轩已经来活动室门口转了好几次,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要不是房间里始终有人,他大概会直接冲进来。
山人现在烦心事已经够多的了,他可没心情在这个节骨眼上继续上次的话题。糟糕的是快到饭点,终于最后一桌下棋的老头们,也小声争论着棋局得失出了活动室。徐子轩果然后脚走了进来,窗玻璃上反射出他快步走来的侧影,乍看之下竟与杰克有三分神似!山人伸在外的手蓦地在窗玻璃上滑了一下,险些扑出窗外,幸而被徐子轩及时拉了回来。
“小心,这里可是四楼!”徐子轩眼中满是紧张之色,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这倒未尝不是件好事。“你头怎么了?”他很快注意到山人头上的创可贴,再自然不过伸过手来。
此时山人坐在半人高的窗槛上,徐子轩就站在面前,意识到这一幕像极了昨天在医务室时的情景,他不自觉往后避开那只手:
“上班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他明明只是照实回答,却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
“上班。”徐子轩眸色沉了沉,慢慢收回手去,“看来你完全没打算考虑离职的事。”
山人感到无奈,徐子轩不会明白,不管怎样他都必须留在杰克身边。他的答案肯定会让徐子轩有所误会,但他不能说明真正的原因。算了,就当作他在情感上更偏向杰克好了,他干脆把话说得不留余地:“我不是没想过,而是想清楚了,决定留下。”
“你还是选择相信他,而不是我?”徐子轩显出一丝受伤的表情,山人忍不住想到,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对女孩说过类似的话,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可他必须让徐子轩彻底放弃这个话题:
“对,我相信他爱着那个女孩,一直爱着……他决不会有心伤害心爱的人!”
“他这么告诉你的?”
“不,他什么都没辩解。但我能感觉得出来。”从那件婚纱上,从杰克看着他的眼神里……他脸上微微发烧,没敢提起昨天穿过婚纱的事,可想起那时杰克失神的样子,他仍会觉得心底有一点点刺痛。
徐子轩的神情从愤怒转为不甘,最终失望地重重叹出一口气:“就算不是他有心,小荧仍然是为他而死……”他眼中闪过一丝沉痛,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吗?”
山人没能立刻回答,而是想起了昨天临走前杰克突然拉住他说的话:
——知道吗,携带超过50克毒品,就是死刑。这批原料有十几公斤,一旦被抓死无葬生之地。我答应过要尽力保你周全,可不想这么快就食言,我会再想想办法……
是啊,山人不由扪心自问,杰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做着非法的事情,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杀人,却又发自真心地承诺说要保护他。不管怎么样,他接近杰克只有一个目的,山人坚定地点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用再劝我!”
“你根本不知道!”徐子轩几乎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抬高了音量,“……”他很快意识到失态,收敛起眼中的狂乱,摇头苦笑:“一样,你们都一样。小荧也说她知道,她以为她可以改变杰克,可结果……”
“我和那个女孩并不同。”山人脱口而出反驳道。他对杰克可没有那种盲目的感情,他不会轻易被杰克左右,也不会自以为能改变什么。他和女孩之间并没有任何可比性,只是徐子轩对女孩无法割舍的心结,让他混淆了过去与现在两个人和杰克之间截然不同的关系。山人想提醒徐子轩,可又怕戳到他痛处,最终改口,“就算遇到危险,我也有能力保护自己。”
这话说出口,徐子轩略显惊讶地看着他,让他不敢再多说,生怕说多了徐子轩会猜出端倪。想着丁弈这么晚都没有出现,恐怕是被什么事情耽搁来不了了,他干脆挑明自己下午还和杰克有约,在徐子轩忧心忡忡的注视下离开了养老院。
会长原本要求,那批原料今明两天必须运走。他只考过驾照,但开货车又是另一码事,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杰克倒似乎松了口气。他不知道杰克费了多少唇舌,才说服会长多争取了三天时间。
这才让他有机会向丁弈汇报紧急情况,约好今天在养老院碰头。杰克说会找人帮他弄一张货车驾驶证,下午他还要赶去货车集训。而最关键的问题,运什么货作掩护,东西怎么藏才能躲过缉毒队的严密检查,就连杰克也没有万无一失的良策。
山人本打算让丁弈设法帮自己,可一旦错过了这仅有的见面机会,是否意味着如今他必须自己度过眼前的难关?
此时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他心不在焉上了车。中午时分,车上没什么人,山人习惯性猫进了车子最后排靠窗边的位置,这里可以纵观车厢全局,视野清晰又足够有安全感,是他坐车时最喜欢的位子。
他人都还没坐稳,就突然感到有人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耳朵。山人惊觉抬头,这才注意到有个人就跟在他身后,正不着痕迹收回手,若无其事地坐进了对面靠窗的位置。刚才那么久,他竟然一点没发现身后有人!?
这个人戴着茶色的变色眼镜,一头花白的头发,要不是这么仔细一看,他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佝偻孱弱的男人竟然是……
他张了张嘴,差点惊呼出声,耳朵里就响起了丁弈的声音:
“别大惊小怪的!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看前面!”
山人依言把视线转向前面,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丁弈假装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实则压着嗓子在小声说话:
“你耳朵里那个是微型通讯器,小声说话,我就能听见!”
“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这身打扮,突然出现在车上?”
“我被人跟踪了,好不容易才把尾巴甩掉。”
“什么!?是谁?竟敢跟踪你……”山人忍不住抬头四顾。
“别回头!现在没人跟着我,不过有没有人盯着你可就不好说了。”
“好了,知道了!”他抬手捂嘴,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还是抓紧时间说说运货的事吧,有没有办法让我顺利过关?”
“啧……你要是被抓,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可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啊,实在不行让你的人给我放水?”
“不行,绝对不能给你放水!你以为那个会长为什么指明让你运货?相信你一个素未谋面的新人?还是看好你有卓尔不群的能力?”
山人苦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拿话挤兑我?就是说他们还在怀疑我,在试探我?”
“何止试探这么简单,他们的如意算盘可打得相当好。首先,如果你是卧底,势必会在行动前急着与我取得联系;这次他们反其道而行之,选择跟踪我,应该是始终没能从你这里找出什么错漏,而我不会想到他们有这么大的胆量,会更容易得手。其次……”
“如果他真是警察卧底,为了保全他,姓丁那小子就不得不设法为他放行,我们不仅能顺利把东西运出去,还能把人揪出来!若他们怕做得太假暴露卧底身份,公事公办的话,林山人十有八九被抓,他们精心布下的棋子一样就此作废,我们不过损失一批原料……”烟雾缭绕中,一只苍劲的手越过红木书桌,将雪茄烟灰抖入水晶烟缸。书桌前一个挺拔的身影站着,没有作声,双手微微在身侧拽紧成拳。
“嘶……真够阴险!轻易过关会暴露,否则又过不了关,合着怎样都要把我除掉?”山人心中无法相信杰克也是这样想法,否则他还能说出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就太可怕了,“难道他们已经确定了我是?”
丁弈没有注意到山人话中的停顿:“还不至于,他们这么做就说明对你的怀疑还只是猜测。我们还有机会,只要你凭本事堂而皇之通过检查,就能打消他们所有疑虑。”
“这有可能吗?一辆厢式货车就这么点地方。你们通常都会查哪里?”
“货箱自然不必说,车底、轮胎、车座垫、靠背……再看有没有夹层。”
“这还有不查的地方吗?干脆把车全拆一遍得了。”
“这话你可说对了,唯独车子拆不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拆不了,那就会有盲区!”山人眼中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是狗怎么办?人还能糊弄,狗鼻子可灵得很?”
“我倒是听过个关于警犬的趣闻……”
“你要做的就是监视好视林山人的一举一动。”
“可您的这两种结果都建立在他是卧底的前提下,如果他并不是呢?”
“那就当是一次考验,成功了,就算是他纳的投名状。”
“这份投名状对一个新手来说根本毫无胜算,那和让他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会长嘿嘿冷笑一声:“枪手杰克什么时候在乎过牺牲一个小卒这种无足轻重的事?”
他撇开头,没有回答。
“看来已经不是小卒这么简单?”会长轻轻咋舌,“那就更应该搞清他的身份!你自己也清楚,这几个月来警方针对我们的行动越来越频繁,尤其是最近几次,似乎摸清了我们下一步的动作。你心里不是没有怀疑,而是害怕被证实吧?”
杰克不禁自省内心,他是在害怕吗?害怕去证实林山人确实欺骗了自己?不,他只是不想出事后,到头来证明山人的全然无辜。“好,我会一丝不苟盯着他!如果他通过了考验?你能保证不再找他麻烦?”
“好,如果他真有本事把货运出去,他就是会中正式一员,我不会再干涉他的事,你想怎样都随你。但整件事必须由他独自谋划完成,除了提供必要的人力物力支持,你不能出手帮他!”
“可以!”
杰克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车站不远处的街边,他已经通知监视的人可以先撤。林山人早上在养老院,除了和徐子轩聊过几句,没有异常举动。丁弈那边,他确实一大早出门,但小小绕了个圈子,买了早饭之后便去了警局,之后一直没见人出来。
至少那小子火烧眉毛了还赶着去养老院不是为了和丁弈接头。难道就是为了去见徐子轩?这丝毫没让杰克感到轻松,他仍然心浮气躁,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什么。等到第三辆车驶入站台的时候,他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心中那种莫可名状的焦虑感终于稍有缓和。山人下车后没有立刻迈步,而是看了车子片刻,像是在目送什么。然后他的视线越过马路聚焦到了停在路边的车上,那一瞬间他的目光似乎蓦地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