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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踏雪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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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血淋在雪地里,触目惊心。

"我们去,我们去找大夫,楮行,你会好的。"李玄乙有些手足无措,说的话也上句不接下句,字句破碎地拼凑在一起。她用灵力将楮行浑身的伤口凝结止血,然后将手穿过楮行肩下,回头去马厩寻马,马却不知方才受惊逃跑去了何处。

李玄乙把他往门口拖,她知道的,解开隐蔽山林的阵法后每日酉时会有一支商队途径山下,庙离官道不远。她可以救楮行的,她一定可以。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

雪地踩实了就滑,李玄乙使不上力气只能拼了命地拽,但是太慢了,她抵着门槛去拖,颈上青筋突起,可还是徒劳无功,最后也只挪动了一丝,甚至可以说微不足道的距离。

这片雪地紧紧黏住两个人,倒不像雪地,更像泥沼了。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一切都好起来了。

她只是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

楮行却轻轻拉住她的袖子,如同卸下重担般长长吐出一口气,"小燕,我太累了。"

"我们,歇一歇吧。"

李玄乙摇头固执地把楮行往外带,被楮行添在袖口的力气猛地一拽才从那种迷茫晕眩的执着里抽身。

她眼前一团模糊,迷蒙里看到楮行的嘴一张一合似要和她说些什么,于是慌忙跪身下去把耳朵凑近。

"你听我说,我这人照顾小孩实在没什么本事。”楮行的声音不大,精气神虚虚地撑着,吊着最后一口气,"带你过得糙,还总是受伤,等过会儿见了慧真肯定要骂我没照顾好你了。"

李玄乙不停摇头,眼泪停在眼里,她强忍着哭意,可还是被楮行看穿了。

楮行抬手轻轻去给她擦眼泪,自己却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然后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嘶……还真有点疼。”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会听不懂,但你每一句都必须记住。"楮行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下去,他感到肺腑都在阵痛,"直到你想起来,想起来所有的事。"

"九重天比程千劫更危险,上一次九重使来是在三年前,下一次也许又是三年,也许更短,无论如何你都要警惕。破神刀克制九重使,你要拿好。这个时空是元时空,他们不会轻易摧毁,暂时也不敢随意扰乱和干涉,所以你不要躲,不要藏。去参加穹玄秋赛吧,去让全穹玄都知道你,他们就没法明着对你下手。但你也不要进剑修院,活下来,李玄乙,活到你记起来所有的事,活到你足够强大,他们都无法杀死你。"

费力说了一大段话,楮行又开始咳嗽,唇齿间涌出血来,任他如何止也止不住。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啊。

"我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本事,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楮行突然朗声笑起来,“小燕啊,你知道吗,我去跟灵泽城最好的面铺师傅学了,长寿面要加盐过水才不易断。”

“李玄乙,你一定要想起来,然后带我回家。”

楮行头一仰,眼睛往天上看,“李玄乙,我想回家。”

那个家字落得太轻了,李玄乙把身体伏低也险些没听见,她只是握着楮行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好。她没有什么别的可以再给他了,此刻如果诺言能让他安心,那么她再说一万遍也好。

"其实学医也挺好的。"

楮行说的最后一句,李玄乙听不明白。

但她没机会再问,因为楮行不会再回答了。他整个人僵在李玄乙怀里,眼睛半闭着,就像只是睡着了,短暂地在这个冬天小憩。就像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又睁开眼睛,一个爆栗弹上李玄乙的额头,问她傻在这里做什么,后厨还蒸着肉再不去端出来就肉该柴了。

李玄乙还有一句哽在喉咙里,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她好想问:楮行,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灾星。

李玄乙俯低身,额头贴上楮行的掌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眼泪断了线一样地往下流,谁又会再给她擦眼泪呢。

于是她不再哭,在庙前守着楮行枯坐了很久。

很久,久到山里的雪停了,四周死寂,就像无人来过、无事发生。

-

吃得多昏迷了三日才醒,这段时日积攒的灵力一朝消散,若在平日它该嚷着向李玄乙闹脾气了。可这次醒来,却只是一猫悄悄溜到窗边,往外看,李玄乙坐在树下,面前一个小小的土丘,立着一方干干净净、无字无文的木牌。

楮行葬了,就在庙里树下,原来他们准备打两张胡椅,等着来年立秋一起晒秋的地方。

李玄乙一晃神,似乎楮行还站在自己身边,手里比划着,指着一处空地说这里摆一个小几放刚从寒石缸里取出来的冷圆子,她喜欢吃玫瑰糖的,今年没买上,来年一定补。

来年,来年。

他们想了这么久的来年,竟然断在春天前的冬天。

山雪又飘飘悠悠地下起来。

李玄乙突然想起什么,从储物空间里拿出那只慧真离开前留给自己的灵蜻蜓。

住持说过,凭这只灵蜻蜓就可以找到楮行。

李玄乙咬破指尖,伸出手去。一滴血砸到灵蜻蜓身上,它振翅飞起,四处盘绕一圈后失了方向,只能在李玄乙身侧盘绕着。最后落回李玄乙的掌心,一动也不动了。

李玄乙没有哭,她只是跪在破庙前,把头低下去。

大雪纷飞,山中茫茫白一片,她像要被埋在这雪里,成一尊白玉像。

她知道的。

天地之间,再无楮行。

-

李玄乙收拾了庙里最后剩下的东西,抱着吃得多,快马在大雪封山前离开了。

她在山下第一处岔路口拉住缰绳,马儿左右看着,仿佛在问她接下来该去哪儿。

天地之大,何处为家?

她跑了无数地方,饿了就吃布兜里的烧饼,渴了就喝囊袋里的水。后来没饼也没水了,隆冬山里连鸟也见不到一只,她就削下树皮底那层白放在嘴里嚼,雪粒塞进嘴里含着,过些时候就会含成温的可以下肚的水,只是牙齿舌头都被冻得发麻。

但她还是跑着。

她在找什么呢?

李玄乙脑袋里此刻没有答案,但她想至少要跑起来,不要停在原地,至少要往前走。

马儿最终力竭倒在灵泽湖前,李玄乙从马背上跌下来。湖上还是只有那叶小舟,湖面早已冻冰,李玄乙不知道该去哪儿了,但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东西在精诚子这里。

直到终于站到精诚子面前,直到吃上这些时日第一顿热饭,缩在炉边掌心里捧着盛了菜粥的木碗,李玄乙看着精诚子才觉得鼻头一酸,然后低下头去,一颗眼泪砸进粥里。

第二颗跟着要往下砸,李玄乙伸手抹回脸上。

她说:"楮行没了。"

精诚子没说话只是轻轻地伸手将李玄乙揽到膝头,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李玄乙抱着粥,脸在膝间埋得深深的,她不再哭,嘴里只有一句。

"楮行没了。"

李玄乙蜷卧在工坊的壁炉前睡了一晚,吃得多钻进她怀里,任她抱着,醒来时半边猫身湿漉漉的。

第二日,李玄乙向精诚子磕头拜师。

精诚子漠漠道:"你想学什么,除了煅刀打铁,我什么也教不了你。"

"这就足够了。"李玄乙扬脸,目光灼灼,"我想…打一把我自己的刀。"

精诚子沉默不语,最后扭转轮椅撂下一字:"好。"

银红做了六道轮回的行长后,在鬼市手眼通天,李玄乙来到精诚子工坊的当日她便知晓了。她看着李玄乙孤身一人来,自然而轻易地洞察一切。

因为李玄乙脸上的神情她见过。

不在别处,就在她自己的脸上,就在她刚来到鬼市的时候。

跌跌撞撞,苦撑起一副勉强能看的人皮,拼命遮掩内里的茫然无措,然后恨意把一切荡开,往前的每一步又能踩到实地里。

银红盯着李玄乙到鬼市一月有余,她平日里除了学,就是帮精诚子送货,再给商贩们帮着精煅些废铜铁,不收钱就当练手。

鬼市里面人杂,几个泼皮贩子见李玄乙个十五岁小女孩,身量单薄,寻了个精诚子离开鬼市的机会拖她到小巷里要给下马威。没等银红出手捞她,李玄乙就自己一个人从巷子里走了出来,脸上挂彩但四肢尚在,手里的货也不曾出什么差错。等她走了,银红才往巷子里看,几个大男人四仰八叉叠在一起,被痛揍得鼻青脸肿,正捂着肚子大声叫唤。

后来这几个人不知怎的触了六道轮回的禁令被赶出鬼市去,人们私下里也传开来,精诚子新收的那个小徒弟揍人又狠又快,渐渐地有了名声被鬼市众人接纳,都将李玄乙视作鬼市一份。

银红本不想再管,但奈何手下人把消息递上来,说是有人暗中在查十五年前拍卖婪蛇骨一事。当年之事做得隐秘,又是六道轮回行长亲自与上玄院交易,知情者死得七七八八,显然是要这件事永远沉默。

是谁她心知肚明,一个名字浮到心头。眼下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会一会这个人了,若此人晓得了什么不应知道的,即便蔽身于精诚子羽翼下,她也不得不行六道轮回职权之便,斩草除根,落个清净。

寻上门时,李玄乙挽了袖子拎着一把重锤正站在锻铁台前,坊中石炉前热浪袭人难挡。李玄乙额头全是汗,一滴接着一滴,顺着鬓发往下滚,但面上却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拧着眉,手中重锤挥舞带风,每一下都精准地锻打着台上那块四四方方的杂铁。

李玄乙瞅见银红,手上力道一松,重锤落地。那处显然是常放锤的位置,石头打的地面凹陷下去。

银红就这么抱臂倚在门边,看着这个曾经险些死在自己手里的女孩此刻毫无惧色地走到自己眼前。

她说,"我有一桩交易要与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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