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千秋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她如今盖着被子，有些僵硬地躺在床上，还是很不熟练地调整着姿势，学着该如何“睡觉”。

旁边的李璟却似乎睡得很熟了，露在被子外的脸红扑扑的，手脚不安分地动着。

起因或许是李璟看到她上了床就开始打坐调息，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哇了一声，说：“原来仙人是这样休息的吗？”

齐千秋较真地说：“我不是仙人。”

她的确不是仙人——虽然李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和李璟在本质上可能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都是修士……只不过她的修为比较高，而李璟的修为比较低。

李璟点点头，捧着脑袋说：“原来千秋是这样休息的吗？”

齐千秋说：“嗯。”

然后李璟就窃窃私语，仿佛在告诉仙人什么秘密一样，“那千秋你知道我们凡人都是怎么休息的嘛？”

齐千秋不知道，她摇摇头。不管是这个她，还是另一个她，都没有人教她如何像凡人一样休息。她习惯了打坐修炼，从她有意识以来都是如此。

李璟于是很新奇的样子，她说：“来来来，我告诉你吧！”

“首先，要这样躺下来。”李璟抖开被子，钻了进去，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她。

齐千秋也学着她的样子，抖开被子，钻进去。但是眼睛还是盯着李璟，想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然后，放松身体——闭上眼睛——”李璟的声音渐渐轻柔起来，像是怕吵醒夜色一般。

齐千秋不知道怎么样算是放松身体，但是她知道怎样是闭眼。眼前黑漆漆的，耳边只有李璟的声音，对方的呼吸都很清晰地进入她的耳朵。

“对啦对啦——千秋真厉害，一教就会啦——”李璟似乎还在看着她，发出了赞扬的声音，像是在哄小孩，虽然她自己就是小孩。

齐千秋说：“然后呢？”

李璟说：“然后——然后你就什么都不要想……嗯——放空放空——”

放空——

然后某人做着示范，示范着示范着就睡着了。

齐千秋发现对方没有了声音，呼吸也渐渐缓慢下来，倏然睁开了眼，却发现对方已经闭上眼了。

还没有学成，但是老师已经睡着了。

齐千秋默默地拉了拉被子，动作很轻。她很认真地侧过头去看李璟的睡态，想要从中学到一些诀窍。不过睡觉首先要闭上眼，闭上眼了就不能看了，只能听。

……

齐千秋按住李璟的手。

似乎是觉得她的被窝更暖和，某位小姑娘咕噜咕噜滚了进来。

齐千秋没有阻止，然后就遭到了邪恶八爪鱼的袭击。某人的睡姿真是难以恭维，脚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齐千秋感觉再这样下去，李璟要爬过她翻下床去了。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拦住李璟。

“唔？”李璟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给抱住了。她迷迷糊糊地埋进去，凉凉的。

她也抱回去，感觉全在她怀里，凉呼呼的，很清爽，很安心。

直到薄薄的日光透过窗子依稀地散落进来了些许，李璟才悠悠转醒。

“唔，千秋？早上好。”李璟睡眼惺忪地松开了齐千秋。

“我怎么到你的被窝里来啦？”

齐千秋说：“早上好。你睡着的时候进来的。”

“啊——那你昨天有没有睡好啊？我吵醒你了吗？”李璟迷迷糊糊道。

齐千秋说：“也许睡着了。没吵醒。”

因为李璟进来时她还根本没有睡。

而睡着的感觉很奇特，像是失去了意识一样，睁开眼就发现过去了很久。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睡着，只是感觉睁开眼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仿佛上眼皮和下眼皮粘连在了一起，不愿意分开。

当然，齐千秋不喜欢这种感觉。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保持着清醒。

于是她对李璟说：“我还是更喜欢我的休息方法。”

李璟哦了一声，说：“那我也想试试你的休息方法——可以吗？”

齐千秋点点头，说：“好。”

两人坐在床边，穿起了衣服。虽然李璟还有些瞌睡，但是渐渐醒了一点，看到齐千秋笨笨地穿衣服，自然地凑过去帮她系衣带。

“这样穿的啦——千秋你呆呆的。”

齐千秋说：“之前没有穿过……我是魂体，身上的衣服是灵气塑成的。”

其实她是学着另一个齐千秋的样子。

李璟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我教你就好啦！千秋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齐千秋默默想，李璟不是刚刚还说她是呆呆的吗？难道她在李璟眼里是一会聪明一会笨吗？

当然，如果说出来，她觉得李璟肯定又会说她呆呆的了。

两个小朋友都穿好了衣服，袜子和鞋子。李璟推开门，牵着齐千秋，去敲李先生的门。

“爹！起床啦！”

嘎吱一声，门被里面的人推开了。李先生发丝挽起，一袭青灰色的衣裳，看上去很朴素，衣袖间绣着竹叶的暗纹，药香扑面。两个小朋友抬着头看着他，“哎呀”一声，他摸摸李璟的脑袋，笑着说：“进来吧，我来给你们扎辫子。”

于是李先生给李璟扎辫子，李璟给齐千秋扎辫子。

李璟才明白扎辫子的快乐。她把齐千秋的头发编成一绺一绺的，交叉然后重叠，最后用淡蓝色的发带打上一个结，垂在脑袋后面。与齐千秋穿的蓝色衣裳相配，看上去有几分可爱。

齐千秋乖乖地坐着，任由对方施为。

虽然李璟编得复杂，但是动作很轻，没有扯到她。

“好啦！”李璟拍拍手。

“好啦。”李先生笑眯眯地放下手。

下楼用过早餐之后，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小孩，走出了客栈。

搭着马车，齐千秋被李璟拉着，扒着窗户往外看。

热闹鲜活扑面而来，带着行人衣袂飞扬的尘土，家长里短的寒暄，带着南腔北调的乡音，食物的香气，孩子的打闹嬉笑——

然后逐渐寥落，轱辘轱辘，车马轧上了泥路，清爽的风吹着她们的脸颊，带着林间的草木气息。

齐千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要离开这个困了她七年的地方。

她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压在心里的石头突然松开了。

“千秋她怎么啦？”李璟默默问她爹。

李先生给齐千秋下了一个隔音咒，防止某人打扰她感悟，然后用书卷敲了敲李璟的脑袋，有点开玩笑的恨铁不成钢，轻声细语地，“她顿悟了——不要打扰她。”

他倒是从来不着急李璟，反正在他看来孩子还小，只要过得开心就好了。

不过李璟向来倒是很有好胜心，她看了齐千秋一眼，偷偷和她爹说悄悄话。

“爹，为什么我不是天生金丹？你这样让我天生就落后于人了。”

李先生哭笑不得，有几分无奈。摸摸李璟的脑袋，说：“谁说你天生不是金丹啦？”

李璟瞪大了眼，圆溜溜的，“你没有和我说过诶。”

李先生疑惑，“我没有说过吗？”

李璟震惊，“没有啊。”她压了压声音，像是在密谋什么，“那我为什么还是炼气啊？”

李先生豁然，十分平和地说：“哦，我看你修的那条道不好，就把你的修为打散了。”

李璟震惊，她从未想到爹会是如此专制蛮横的人。明明平时她干什么，爹都会无条件支持的。

“什么道这么不好？”李璟决定先问清楚再决断是不是该责怪爹爹。

李先生笑了，眉眼弯弯，说出的字却难得的带了几分情绪。

“无情道。”

如雷贯耳，李璟想，她看见的话本里仙人十本有八本都修无情道。原来她原本也可以成为话本的主角啊！虽然不包修成，但是包发道侣啊。爹爹绝对是想坏她姻缘！

“爹，你怎么能这样呢？！”李璟看上去难得有几分委屈。

李先生看李璟难过了，态度也软了下来。

“阿璟想修吗？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要知道，并非你是要修此道才无情，而是无情才能修此道。我家阿璟这么热忱，要是变成小冰块，爹爹会伤心的……”

更何况，他是将七情六欲一丝一缕小心翼翼地放入尚是婴孩的李璟灵台之中，耐心温养。

他孕养数百年，要的是一个孩子，又不是一个无情无心的仙人。

当然，若是阿璟日后真的要走此道，那他也不会阻止。

虽然李先生明白女儿在变扭什么，大抵是觉得此道听起来很酷帅，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但其实不同于阿璟所想的那样。

“……其实也没有那么想修。”李某人讪讪反悔，想到自己如果真要修无情道，那会是怎样的一副滑稽样子，恐怕自己每天板着个脸装帅，想到这里，她忽然噗嗤噗嗤笑了几下，说：“无情道听起来是很帅啦。但是要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走了这么远，我感觉也会很茫然的吧？”

“我的道自然要我自己来选啦。”

倏然间，李璟感觉心境开阔，仿佛被清水冲洗了一遍一样澄清。她大约知道齐千秋顿悟是什么感觉了，但是她压着不去感悟，反而眨眨眼睛，看向她爹，窃窃私语，“所以爹，你为什么对无情道偏见这么大？”一副八卦的样子。

李先生敲了敲她的脑袋，像是气笑了，温温柔柔地说：“悟你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