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哗啦——

一尾鱼被一双手抓住了，扑腾个不停，鱼尾叮铃铃地拍打着女孩右手腕上的镯子，水花溅了挽起裤腿光着足的女孩满身。

脚下的石头光不溜秋，滑滑的，些许有些棱角的都被溪水冲刷得圆润。摇摆的水草调皮地缠上那双小脚丫，又被踩在脚底下。

李璟笑嘻嘻地举着鱼，回头和小伙伴们炫耀，“看！厉不厉害！”

“老大威武！老大英明！”扎着小揪揪的小跟班王二带头呐喊，看着李璟的眼睛里都是崇拜。

“好厉害！”陈大妞红着脸，用星星眼看看女孩。

“切，我也行！”陈三不服气道，有些恼怒，“不就是捉鱼吗？！谁不会啊！”

明明在之前，他才是村里的孩子王！怎么这丫头来这里才半个月，一群叛徒就明珠投暗，唯这丫头马首是瞻了！？

李璟笑嘻嘻地看向陈三，顺手把鱼抛给了一边的小弟小妹，“那我们来比一比呗！输了就认我做老大，赢了我就认你当老大，比不比？”

“比就比！”陈三当然不想落了威风，一口答应。他自小在这清溪村长大，泥鳅也比不过他，他看自己分明是赢定了！

“好嘞！今个我们吃烤鱼宴喽！王二你来破鱼，大妞你来捡柴，小白你来生火……”只见那丫头当即欢欣雀跃，直接分工合作了起来。那群叛徒也欢呼，真的四下分散起来。

陈三气得脸都涨红了，撸起袖子，踩下水，挑衅道：“来不来！”

李璟眉眼一弯，道：“来呀。”

一时岸上溪中，热闹非凡，孩子们一边做事一边加油打气，有喊“老大加油！”的，也有喊“陈三加油！”的，有的被认作叛徒，四下叫唤起来的，还有的动手动脚起来的。水里扑腾扑腾，鱼扑腾扑腾，鳞片闪亮亮地被刮下来，岸边的石头上哗啦啦地一片。

“哎呦，真稀罕啊。”浣衣的人看到这番热闹的场景，忍俊不禁。

“谁说不是呢。你瞧那李丫头，不知道怎么生的，这么个标志人儿，又伶俐又活泼，听说还是个小大夫呢！”

“嗨，若说，我瞧那李先生才是最标志的呢，那白净的，简直就像仙人一般，真是难以言说的漂亮——”

“漂亮有什么用，又不能下地干活，不还是个病秧子吗？”

“人家是大夫，有文化，识字的呢！哪里用下地干活啊——”

哗啦——

陈三跌倒在溪水里，浑身被浸个彻底，脸蛋红扑扑的，大声喘着气，“呼——你——你——我、我——我认输！”

李璟的脸蛋也被溪水洗了好几回，发丝都湿漉漉的，黏在了脸上。她得意地蹲在他身边，问：“要叫我什么呀？”

陈三突然憋了一口气，似乎要把自己噎死，脸变得更红了，像是羞恼地，狠狠地叫了一句：“老大！”

“老大吃鱼啦！”

李璟伸出手，把陈三从溪水中拉了起来，哗啦啦，水往溪里滴。

“走啦走啦！吃鱼吃鱼！”李璟踩在有些热乎乎的石头上，夏日的石头被水打湿，留下了脚印，水印在阳光下干涸。

于是李璟和一众跟班成功尝上了烤鱼——

“在哪里玩的一身水？”李先生有些无奈地责怪，给李璟擦头发，乱糟糟的一头。出去时分明不是这样的，他好好给自家女儿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这个皮猴！

李璟坐在榻上，乖乖地任由对方给自己擦头发，热烘烘的软塌塌的发丝翘了起来，又被梳平，顺顺地软下去，一根红绳在李先生指尖绕了绕，扎了一个可爱的辫子，垂在圆圆的脑袋后面。

“好啦——好啦——”李璟试图蒙混过关，然后就被李先生捏了一下脸，力道不重，像是被舍不得捏重了，分明疼爱得不得了。

在村里人的眼里，李先生是一个游方郎中，还是个吊着药罐子的年轻貌美鳏夫，独自抚养李璟这个女儿。

但是李璟却知道，他们有个秘密。

她爹是个神仙呢！所以她是小神仙！

李先生笑着纠正她，说这叫修士，若是像当神仙，得自己修。

李璟看着她爹，好奇地问：“怎么修？”

李先生看着她，眉目温和，在那一刻居然有些像庙里供着的佛像，偏偏又带着亲昵的笑意，“你想修什么呢？爹爹平生只修两道，一道杀人，一道救人，你要选哪个呢？”

李璟也不害怕，因为爹又不会害她，她只是失望地眨眨眼，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问道：“那种会变金子，会呼风唤雨，会变换无穷的呢？”

她听过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讲过许多神仙故事，他们神通广大，听得她眼睛亮亮的。

李先生像是泥塑的菩萨被雨水冲刷了个干净，露出里面鲜活的人来，笑眯眯地抱着年纪小小的女儿，哄着说：“这些爹爹也会呀，阿璟想学，爹爹都可以教的。”

李璟哇了一声，眼睛亮亮的。但是她又想到爹平时病殃殃的模样，原本兴奋的样子也歇了几分。

“怎么啦？”李先生问。

“爹爹先前说自己修救人道，但是为什么救不了自己呢？”

李先生扶额而笑，故作可怜道：“医者不自医——阿璟要不要跟爹爹学医？以后才能治好爹爹呀。”

……

所以，这就是她现在还得背书的悲剧由来了。

早知道就不多问那一嘴了！李璟有些赌气地想。

李先生一边牵着她的手，慢吞吞地走，一边提问之前教的内容。

足下是黑通通的石阶，盘旋着，通向看不清的深渊。崖壁上生长着湿软的苔草，偶尔有蓝色的叶子服服帖帖地垂落，用手指一点就会叮铃铃地亮起来。

这叫蓝铃灯，是一种灵药，专门生在温暖又阴湿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得有灵气蕴养。

在此界，似乎有灵气的地方少之又少，又难以入体。虽然李璟在她爹的教导下成功引气入体了，但是自然情况下根本吸收不到什么灵气。

李先生告诉她，这是因为凡间没有灵脉。只有灵脉才能蕴发灵气。在修真界，灵脉纵横，有的地方甚至灵气如雨下，那千山万壑挖开一看，甚至都能逮到山灵湖灵。

李璟眼睛都亮了，听起来很好玩。她还未曾去过呢！

自她有记忆起，就跟着爹在凡间到处流浪，有兵乱流民、刀光剑影，有朱门绣户，热闹街巷，也有如今的世外桃源、溪边人家，各有各的晦暗与明媚。

李先生笑着道：“待你完全炼化了灵火，我们就该离开清溪村了。”

一簇簇幽蓝的火焰在深暗的地底绽开，如同花海一般铺满了洞，蔓延到石阶上，咔嚓咔嚓地吞噬着。

在这丹火洞的中央，一朵巨大的深色莲花绽放，如同流淌的水泽一般明暗变换，看似无害又纯净，周遭的莲叶在刹那间摇曳、凋零、复生。连同空气都变得凝滞，似乎吸入的都是诡谲的莲香。

这便是地品灵火——幽夜莲火！

灵火是天地自然而生的异宝，是后天被驯化才会为修士所用。

传闻上古时代，有人族修士被妖族暗害，坠入沧绝火海，本以为其葬身火海，却不料其浴火而归，将火海之灵纳为己用，焚尽穹逍谷，报仇雪恨，终成一方巨擘。

自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修士去尝试驯服异火，逐渐也发现了灵火功用之丰富。几乎每位有名望的丹修与器修都有自己独特的灵火。灵火会影响炼丹的药性与功效、炼器的品质与特性，好的灵火甚至诞生之时就会引发天罚。

但是此方世界，几乎很少有修士拥有自然诞生的天品灵火，一是过于逆天不容于世，雷劫降世毁于一旦，二是过于霸道难以驯服，要与修士玉石俱焚。

所以存世的天品灵火大多是后天形成的。有的灵火可以相互融合，诞生新的灵火，若性向相合，则品质可能会提升或是变异，若相冲，则可能退化或分离——总之灵火繁复复杂，又可遇不可求，得之若非靠机缘，若非靠财力，有价无市，有市无价，珍异非常。

此等灵火，哪怕在修真界也是绝世机缘，却偏偏在此凡间无比隐秘的小村落之下，观此处洞穴，似乎完全天然形成，鬼斧神工，千年孕育而成。

李璟踏入幽蓝火海之中，火舌舔舐着她的脚踝，烈烈如汤。这半月以来，她每日夜晚在此炼化灵火，最初只能触碰一指，到完全踏入，迈出一寸，至如今可以接近那盛放的幽深火莲，历尽火焰灼身。

流淌的火焰如同湖水，哗啦啦地被她的脚步溅起。她走过明灭的荷叶，摇曳不已，勾起她一缕发丝，滋滋地在一刹间化为飞烟，她眼神丝毫未波动，幽色映照她稚嫩的面庞，恍然间如同莲池仙童。

她席地而坐，置身湖中，荡漾的火焰却吞噬不了她。双手抵上绽开的莲，灵气输入每一寸莲瓣，从外到内勾勒每一寸流动的神脉，而灼热的气息从经脉运行入全身，联通经脉，冲气海，这是她炼化火，也是火炼化她。

也正因如此，虽然她只有炼气一层的境界，却已然有了炼体七层的修为。

李先生立于一侧，眸色温柔，默默为女儿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