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空跟他们胡闹。德门那边战况如何。”
孙参军话音刚落,李逸霖突然冷笑一声,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怒意。
孙参军见势不对先赞扬主公一通:“谁不知道江南全靠大人剿抚才有现在一天半刻的太平。田同辉他自己不干净反污蔑大人通敌,简直一派胡言。大人您身先士卒迎难而上,放眼大盛,有几个像您这样忠勇孝义的将军,无愧于邢国公府先祖威名。”
李逸霖俊脸无温,任由额发随夜风吹拂飘扬在坚毅深邃的额头上。
“但内阁毕竟是内阁,手里拿着皇上的玉笔朱批。听说这次派的御史也是文臣派,您若不出面正中他们下怀,趁机给您扣上一堆祸国殃民的帽子。当心人言可畏啊,大人。”孙参军担忧地道出心中忌惮。
李逸霖冷若寒芒的眼神淡淡扫来:“前线战事吃紧,不得沉溺党争耽误了家国大事。”
“是,大人教训的是。”孙参军微微鞠躬,恳切上奏道,“就算您不愿意与他们对簿公堂,好歹先把咱们的人捞出来。听说咱们的线人被田同辉抓了,大人,这事您不出马那小子估摸着凶多吉少了。”
孙参军一直忙于战事,对丹陵城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只听说偷出田同辉罪证的功臣被抓入狱,并不知晓被抓的人正是屠画锦。
李逸霖眸子一如既往的冷:“我已经给过她机会。”
孙参军:“话不是这么说的,大人。人刚立下大功便被田同辉捉住,您若不保他以后谁敢替巡抚府卖命。”
李逸霖:“偏有人甘愿入狱。”
孙参军:“但外人不知其中细节,传出去只会说您胆小怕事不敢与布政使司抗衡。大人,为了大局着想,烦请您妥善安排那人吧。”
李逸霖眼睛一眯,摇曳红艳的篝火映在他脸上阴冷血腥,气氛压抑令人喘不过气:“此事不必再议,退下。”
孙参军立马闭嘴。他望着李逸霖火光勾勒出优美红艳的轮廓,叹了一口气。
以往大人最爱护手下。有了他的庇护,文臣收敛了不少,不像过去动辄污蔑打压江南军。现面对一个不顾生命危险立下大功的人,大人不嘉奖封赏罢了,怎么救人也推三阻四,真乃怪哉。
“是,属下告退。山里气候多变,夜间风凉,请大人注意加衣。”孙参军叮嘱了几句悻悻退下。
孙参军走后,李逸霖独自坐在篝火边阅览机密奏报。
他抬手命侍卫递来文书,忽然一团棕黄纸条从袖口落下。
李逸霖眉头轻皱,展开纸条一行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田同辉暗通林闯,大人小心。屠画锦。”
字迹撇捺几乎连成线结,女子字迹的娟秀柔婉更无从显见。
李逸霖微诧,从巴乌卫到丹陵再到现在的白果岭,屠画锦的字条贴身伴随自己大半月之久,他竟浑然不觉。
他掌心攥紧,暗黄的字条捏成一团发出咯吱微响,似一声吃痛叮咛。
“启禀大人,属下可否将些奏报焚毁?”侍卫打断了他的神思。
李逸霖望了眼侍卫双手捧上的一盘文件,眼神应允。
身为江南军最高统帅,他每日阅览机密消息数不胜数,通常阅后即焚以防消息外泄。
得到命令的侍卫训练有素地分站篝火旁边,一个把文书一册一册扔入火堆,另一个拨弄火焰确保烧的一干二净。
李逸霖端坐篝火正中,炽热的火星随夜间晚风摇摇荡荡飞向漆黑的夜空,映着他显得越发冷傲。
他的目光穿越熊熊烈火。
外人都以为他是忠君卫国的定军神将,殊不知他却因为这张字条偷偷抛下三万大军去救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
孙参军夸他无愧祖宗先名时,李逸霖的心头像被箭头擦过留下一道又痒又涩的刺痕。
他从军十载,无论遇上多强大的敌人都冷静自持从容应对,这张字条却像一缕幽魂暗中勾引他犯下罪行。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从小到大最引以为傲的理智竟然被几个潦草粗陋的字粉碎的尸骨无存。
李逸霖忽然心生厌恶,他憎恨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把这个也烧了。”李逸霖伸出手掌,眸色微暗道。
“遵命。”士兵上前接过旧的脱墨的字条,为难地喊了一声:“大人……”
纸条另一端还在大人手里扣着,抽不出来。
李逸霖五指摊开,薄薄的字条像鱼瞬间似的从他手中游走,无声游向焰火炼狱。
军营的篝火比民间的要大上一倍,小小的字条只要沾上火舌便会在眨眼间化为灰烬。
李逸霖阖上眼,鸦羽似的浓睫落下一片阴影。
烧掉它,自己依旧是冷静自持克己尽忠的李逸霖,能及时悬崖勒马。父仇未报何能自甘堕落愧对先祖。
李逸霖听到火棍撩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羞愤的心渐渐平静,找回以前冷淡疏离游刃有余的自己。
忽然耳边呼啸声起,滴滴答答的液滴的拍在脸上,李逸霖猛然睁开眼睛,是雨滴。
营里顿时大惊急走,士兵三五成群一边蒙头一边骂:“什么鬼地方说下雨就下雨,真操蛋。”
片刻之间,小雨汇集成瓢泼大雨捶打着营地帐篷,一时间狂风大作,雨水卷着泥土冲起泥浆满地蔓延。
李逸霖深眸微怒,熊熊篝火在风吹雨打中艰难摇曳越来越小,散布出阵阵呛口的焦烟。孱弱的纸条浸透雨水躺在还没来得及烧的文书上,似乎对他发出奄奄一息的嘲笑。
侍卫急急忙忙撑开伞挡在他头上道:“大人,雨越下越大了,您先回去避避吧。”
李逸霖狠声道:“继续烧。”
侍卫央告:“大人,雨实在太大了生不起火。等雨停了,属下一定给您烧干净。”
李逸霖目不转睛盯着那张字条,摇摇欲坠的火苗上升腾起袅袅白烟,浮现出一张娇俏灵动的笑脸,冲着他咯咯轻笑撒娇道:“大人,你真舍得我嘛。”
李逸霖瞳孔骤缩,咬着后槽牙道:“继续!”
侍卫不敢违令只得在风雨中护住脆弱的火焰硬着头皮拨火。
呈给巡抚的机要文书均由绢帛卷轴精心装订,侍卫们混身湿透捣鼓半天也没烧成一卷。
这时一个侍卫看到屠画锦的字条笑道:“总算见着个简单的,这么小直接撕碎不就成了。”
他正欲上手,忽然身体被股迅雷烈风般的气势撞开。侍卫惨叫滚到泥潭里啃了一嘴黄汤,只见清冷高傲巡抚大人三步并两步冲到自己面前抢过纸条恶狠狠道:“这是你能碰的?”
侍卫吓得的连忙求饶。
刚刚大人不顾倾盆大雨执意烧毁文书,现在却目露凶光不准他们碰。侍卫一脸茫然,战战兢兢问:“大人,还、还烧吗。”
李逸霖深深闭上眼。
大雨中,颗颗雨滴笞打着他英俊立体的侧颜,顺着深锁的眉头滑过下巴。战袍泥点四溅不堪入目,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攥着软烂浸墨的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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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画锦此刻也不好好受,拒绝投诚后梁秀英一怒之下要把她扔进知府大牢吃点苦头。
宋知府记着屠画锦是巡抚的人,偷偷立即派人去巡抚府送口信,得到的回复只有“大人已红口白牙将她逐出府,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宋知府捏着这个烫手山芋不知如何是好,想来想去还是屈从了梁秀英的淫威,毕竟田大人他也得罪不起。
这一转监让屠画锦十分焦急,她的团龙补藏在了厢房的地砖里,织机脚下。现在住进大牢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什么也做了。
团龙补只差收尾,若这个月底评选截止前交不上去,南局这一年算是白费了。
她更气愤的是,从被梁秀英带走到入狱,她像只小鸡仔似的被老鹰叼来叼去,孤零零地任人欺负,而李逸霖从未出现。
虽然她接近李逸霖的目的不纯,但对他的忠心苍天可见啊。
她不服气李逸霖能海纳少夷边民瓦金夫人、宽宏招收南部山匪,怎么就不能容忍她这个热血良民?
人人都惧怕与锦署,唯独她敢与锦署为敌,在藩司府眼皮底下抢生意给他筹集军费。若因为她的一点自主决定放弃了她,上哪找她这么个聪明伶俐忠心可靠的属下,没眼光。
不知梁秀英是故意还是怎么着,不仅把她关进大牢,还把她跟储甜儿关在一起。
事情败露后,田同辉气急败坏抓捕储甜儿防止走漏风声。
梁秀英嫌此女蠢笨坏事本想一刀结果了她,被田同辉阻止。田同辉阴笑着想出个一石二鸟之计——利用储甜儿诬告屠画锦拉巡抚府下水。
反正储甜儿充其量只是个小妾,林闯此刻困在岛上,等他杀出来时估计连储甜儿长什么样都忘了。
提审一天天靠近,储甜儿吃不好也睡不着,省着的一点力气都用在扒栏杆上骂屠画锦。
她头发乱成窝草,通身钗环锦缎扒的一干二净,脸上仅存几抹胭脂混着泥印,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馊味。
“小娘养的贱批子,戳姆妈个穴,遇到你倒了八辈子血霉赶着投胎逮我做垫背,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哪,吃了你的肉扒了你的皮!”
屠画锦淡淡看了她一眼,抓起一把稻草编绳子打发时间。
储甜儿见她没反应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的脸蛋发紫拍得栏杆砰砰作响,整个牢房都回荡着她的粗鄙谩骂。
储甜儿出身乡野没读过什么书,骂起人来什么脸什么皮都不顾,旁人听了只会堵住耳朵立即避开,却逗得狱卒哈哈大笑。
他们早就垂涎牢里两位的美色,看到美人吵架更是乐不可支,恨不得她们之间打得更激烈些看热闹。
狱卒等储甜儿骂到口干舌燥后,一个好事的捧着一碗水走到她栅栏前嬉皮笑脸道:“美人儿骂累了吧,口干不干。给哥哥摸一下就有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