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霖猛攻海禁双管齐下打得林闯落花流水，一连拔除几个沿海倭匪据点，江南百姓人人叫好。

倭寇剩余人马仓皇逃靠近倭国的一个小岛苟延残喘。

这天江南军捉到了一个偷运大米给林闯的米商押入大牢。

江南富户大多背后跟倭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往被捉住了大不了重罚一笔，或找人替坐几年牢装装样子。

结果米商这个自作聪明运了几箱金子送到李逸霖前面，说要孝敬巡抚大人。

箱子打开满帐金光看得在场所有人目不眨眼。李逸霖侧身看卷，淡淡说了声：“拖出去斩了。”

周围人叹，巡抚大人出身公府皇亲从小什么金银玉器人间至宝没见过，竟妄想用金子收买，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

赵参军颇为担心：“大人，江南商贾对海禁颇有怨言，若把他们逼急了倒向藩司府，对我们不利。”

李逸霖气定神闲：“你高看他们了。他们为了几吊钱踏偷运粮食，刀真架上脖子时反而乖乖从命。我不信今后还有一粒米敢漂到倭贼碗里。”

李逸霖领旨前便明白东南局势错综复杂。

官商狼狈为奸对内盘剥百姓对外暗通倭寇走私，同时打压抗倭将领，倭寇因此更肆无忌惮。重税、倭乱双重夹击下百姓无以为生，只得下海为寇。自此年年抗倭，年年匪患不绝。

李逸霖看到抗倭武将大多下场凄凉，自己稍有不慎身败名裂。但如今邢国公府凋敝，只剩他与哥哥二人。李氏子孙向来有为扶大厦之将倾的忠勇鸿志，于是追随了父亲的步伐毅然来到江南。

二十年前，鞑靼攻占京城。先帝出逃后，父亲与大伯及时赶到把鞑靼围在京城一时形势扭转。

但懦弱的先帝却连下几道谕旨命他们放弃围城立即前来护驾。

父亲与大伯不愿离开也不能违背圣谕，只得兵分两路，大伯留守京城，父亲南下护驾。

鞑靼察觉对方兵力减少立即反扑，父亲紧急杀回却优势尽毁，凭借血肉之躯歼灭了鞑靼全军，最终与大伯双双殉国。

鞑靼劫掠了大盛京师却没命回去，大盛国都沦陷损失两员大将却尽数消灭敌军。两朝以这种不尴不尬、没输没赢的状态维系了十年和平。

李逸霖偶尔做梦，回到父亲与大伯在军帐来回踱步，彻夜长谈是去是留的那一夜。

但他就在旁边静静看着，什么也没说。

“报——巡抚府有事急报！”小兵呈上一份密函。

李逸霖打开一看，龙飞凤舞急切潦草映入眼帘：“田同辉暗通林闯，大人小心。屠画锦。”

“糟了。”李逸霖握紧纸条急步出帐，修长的双腿一步上马，揪住马扬前蹄的辔头，在蹬蹬乱蹄声中高喊：“我回丹陵一趟，军政大事听从张肃处理！”一甩鞭再也不见人影。

“大人，您还没带上仪仗！”赵、孙两位参军追在背后大喊，慌忙通知曹彬追随大人。

丹陵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第一次见泰山倾覆也不皱一丝眉头的李大人急成这样，两位参军纳闷。

——

阴暗肮脏的地牢里，田同辉与梁秀英身子没在阴影中，带着一群狱卒阴森悠然地盯着自己。

屠画锦绑了两天水米未沾，虚弱地绑在刑架上身子不住发抖，耳里轰鸣。仿佛又回到了八岁时地狱般的地牢，亲人们在隔壁严刑拷打，眼前不是黑黢黢的牢墙，而是满墙赤红的鲜血。

“大人，别跟她费口舌，杀了算了。”梁秀英低声进言。

田同辉不理，踏着典雅精致的黑色皂靴子背手向前走了几步，像位一个宽宏仁爱的长者和颜悦色问道：“知道为什么进来吗？”

屠画锦身子剧烈抖动，身上链条哗哗作响。

她撇头一边，牙齿咬的咯咯响。

还不是撞见了他跟倭寇勾结的丑事，有什么可说的。

落在杀母仇人手里，屠画锦浑身如被蛊虫啃噬一般刺痛入髓，她一句话也不想跟仇人讲。

田同辉指着她对梁秀英笑道：“小姑娘还挺倔。”

“这种贱民杀了得了，哪值得您亲自前来。”

旁边牢头立刻狠狠抽一鞭子打得屠画锦五脏欲裂：“大人问你话，回话！”又轮足劲扇了屠画锦两个耳光，牢房四壁回荡着啪啪脆响。

屠画锦脸颊火辣的疼，嘴角流出一条小蛇似的血流，冷笑道：“我贱命一条，不必惺惺作态……你到底要干什么……”

田同辉从容笑道：“别紧张，我今天来只想问你件事，听听你的看法。问完了就放你回去。”

屠画锦冷哼：“你有这么好心？”

田同辉身穿文雅素净藏青道袍，与馊臭污秽的地牢格格不入，走到屠画锦面前，用话家常的语气道：“你是丹陵人，应该清楚朝廷每年赋税江南不到二成的地利独担七分税，所以江南百姓苦啊。”

田同辉叹息摇了摇头。

屠画锦气到胸闷，敲骨吸髓的大贪官还装模作样心疼起黎民百姓，没好气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其实也不是没有好法子既对朝廷有交代又能解救百姓，只是朝廷不许呐。”田同辉叹气着摇摇头，“拿你的熟悉的布料说，一匹布卖内地也就一百五十文，卖洋人却有足足三两。你说，朝廷若肯打开商埠跟洋人做生意，百姓是不是有救了。”

屠画锦有些绕糊涂了，虽然她恨田同辉入骨，但这番道理她却无法反驳。

“但朝廷不懂只是一味镇压。你瞧新来的巡抚把倭寇打的丢盔弃甲很神气是吧，他只会害江南退回一潭死水。朝廷一日不开海禁，百姓一日负担不除。除了岛上那帮赤脚谁敢把东西往外运，只有他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替我们走动，银子不都赚回江南了吗。”

屠画锦气的差点破口大骂。赚的银子都是你们奸商狗官的，谁管被倭寇杀害的无辜百姓。

她听说倭寇上岸后把一个村都屠尽了只留几个人收尸体，大批大批的尸首来不及掩埋只能一把火烧了装进骨灰坛子。骨灰坛垒成了一道围墙，密密麻麻围了几百米。而沿海有无数这样的骨灰墙！

“你到底要干什么……”屠画锦磨着后槽牙问，嘴唇在深深发抖。

梁秀英敌视扫来，牢头撩起袖子又要抽她：“不长记性是吧。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我话还没说完，”田同辉眉头轻皱，制止牢头动粗，“好歹是内廷命官，注意点。”

屠画锦咬住嘴唇，身体又开始不自主抖动，顶着乌青的眼圈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神幽暗的像深渊。

她自进入地牢后再没合过眼，浑身筋疲力尽脑仁却像被一根粗壮的铁锥时时敲打着剧痛难忍。

自从知道落入田同辉手里后，她便放弃了抵抗。

逃了十年最终还是拗不过命运，平民或许永远无法杀掉一个大官吧。

能在同一座监牢与家人团聚，也算一种苦涩的圆满吧。

看着屠画锦慢慢失焦的眼神，田同辉突然问了一句：“我们以前见过？”

霎时屠画锦全身血液都在激动的嚎叫：“不仅见过，你还欠我十五条人命！”

她觉得颇为讽刺，她以为田同辉害她家破人亡后应该夜夜提心吊胆，哪怕看到有几分相似的容貌也会心有余悸。事实上田同辉跟个没事人似的跟她闲聊。

十年来凶手不仅没半分悔意，还忘了自己的罪孽逍遥快活！

恨到极致反而让她冷静下来，避开他的问题，同样语气淡定问道：“小人不懂治国安邦那些大道理，但是田大人方才讲的颇有道理。请问田大人到底要小人做什么呢。”

田同辉见她态度缓和了不少，笑道：“姑娘是聪明人，你马上就能安然回府。只要以后多帮我留心一下巡抚身边见了什么人，听到什么风声就行了。”

“你要我作细作？”屠画锦挑眉。

田同辉并不生气，欣赏的眼光看着屠画锦：“身为江南人，能获得李逸霖的信任，不错。但是你不了解他，他含着金汤匙出生眼里只有皇命天恩，不懂我们这些劳苦人家的艰辛。放走你这样的人才去巡抚府，算秀英走眼。你别被他的恩赏骗了，终究我们江南人才是一家。”

梁秀英脸色冰冷不见任何变化。

屠画锦一口答应：“好，现在可以放我出去了？”

田同辉笑道，拍拍手：“不急，走之前先留下点东西，以免日后不认账。”

牢内顿时吹来一股肃杀幽暗的冷风。

牢头带上被打的奄奄一息的侍卫，叠罗汉似的堆到屠画锦脚下。他们出来时都是英武帅气的小伙子，现在无不缺胳膊少腿看不出人形，只凭一口气吊着嘴里念着：“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屠画锦不顾剧烈的血腥气冲上前，铁链扯得丁零当啷作响：“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快放了他们！”

田同辉笑不挂脸，露出两排阴森的白牙：“把他们都杀了。”

屠画锦咆哮出口：“他们都是无辜的侍卫，什么都不知道。放了他们！”

“做细作要胆大，杀个人算什么。”

“我答应你们就是了，放了他们！”

梁秀英轻点指尖，牢头蹭蹭抹过所有脖子，牢房里的哀嚎瞬间停止，静的落针可闻。

“做细作要还善于把握时机，你看，一犹豫人都死了。”田同辉好心教导道。

“你这个恶魔！你杀了我吧！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屠画锦瞪大眼睛，情绪崩溃，一群无辜侍卫因为自己丧命，她内心悲愤到极致，顾不得一切对田同辉破口大骂。

牢头又上来扇屠画锦耳光，她被打的口角流血头发散乱，仍然抵不住咒骂：“田同辉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王八蛋，贪赃枉法不得好死，你会打入畜生道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下十八层地狱遗臭万年！”

“把她舌头割下来！”梁秀英呵斥。

“你当真不愿帮我这个小忙？”田同辉抖抖衣袖，平静地问。

“呸，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这个反贼同流合污，你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会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屠画锦骂完最后一句，凄然地闭上眼睛。牢头拿着割舍短刀怒目而来，不等这群杂碎侮辱她，她自己会了结自己。

正当她使劲咬下舌头时，远处传来清亮朗朗的男声响彻牢房：“田大人不打一声招呼就带走我的人？”